她满脸泛红,喘着粗气,在一个树桩上坐下来等她父亲。已经过了父亲该回家的时间了,但他今天推迟了反而使她很高兴。这一耽搁便让她有时间缓口气,让脸上的表情复归平静,这样她父亲就不会产生怀疑了。她时刻都在期待着听到他哒哒的马蹄声,看到他像平时那样危险地飞速冲上山坡急驰而来。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嘉乐还是没有露面。她顺着路线寻视着她父亲的身影,与此同时,心里的痛苦又重新涌上心头。
“噢,这不可能是真的!”她心里想着,“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她顺着弯弯曲曲的马路望去,早上下过雨后,马路上呈现一片猩红色。她的思绪已经沿着蜿蜒曲折的路径飘下山坡,直至流速缓慢的弗林特河,再穿过杂草灌木盘根错节、土壤潮湿而松软的河床,飘上下一道山坡,来到希礼住的十二棵橡树。现在这一整条路径也就剩下这个含义了——这条路可通向希礼以及他那座房子,房子就像希腊神庙一样坐落在一座小山上,白色的柱子高高耸立着,漂亮极了。
“噢,希礼!希礼!”她心里想着,连心跳也加快了。
自从塔尔顿家的男孩告诉了她无意中听来的消息后,一种令人寒心、茫然无措、大难临头的感觉一直压迫着她,而现在,这种感觉被抛到脑后去了,代之而起的是已经在她心里燃烧了两年的那股爱火。
现在想起来还真觉得有点奇怪。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希礼对她似乎从来没有产生过什么吸引力。孩童时代,她看着他来来去去,但对他从来没有过什么想法。可是,两年前的一天,希礼刚从欧洲旅游观光回来后到她家作礼节性拜访。自那天起,她便爱上了他。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天,他骑着马沿着长长的车道走过来时,她正好在前门的游廊上。他身着灰色的绒面呢上衣,系着黑色的领带,镶有饰边的衬衫被衬托得完美极了。即使现在,她也还能想起那天他服饰的每个细节,靴子闪闪发亮,领带夹有个浮雕宝石做成的希腊美女美杜莎的头像,还有他一看到她就脱下来拿在手里的巴拿马式帽子。他飞身下了马,把马缰扔给一个黑人小孩,站在那抬头对着她微笑,一双慵懒的灰眼睛睁得大大的。灿烂的阳光照在他淡黄色的头发上,好似给他戴上了一顶银白发亮的帽子。他开口说道:“哦,你都长大了,思嘉。”他轻步走上台阶,吻了吻她的手。哦,还有他那声音!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听到他的声音时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就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了这种不紧不慢、浑厚洪亮、悦耳动听的声音一样。
就在那一刹那,她就很想要他,就像她要食物吃、要马儿骑、要一张柔软的床好让自己躺在上面一样,既简单明了,又不可理喻。
两年来,他伴着她在全县四处活动,参加舞会、炸鱼野餐、郊游,还到法院去看审案。虽然不像塔尔顿家的孪生兄弟俩或是凯德·卡尔弗特那么频繁,也没有像方丹家年轻的男孩那样对她纠缠不清,但是,希礼没有哪个星期不来塔拉拜访的。
诚然,他从未向她求过爱,那双清澈的灰眼睛也从来没有思嘉在其他男人眼里司空见惯的那种热切的光芒。然而——然而——她知道他爱她。这一点,她决不可能弄错的。知觉强于理性,况且,从经验获得的学识告诉她,他是爱她的。她经常会出其不意地发现,他的眼睛并没有露出无精打采或是远不可及的神色,而是带着一种令她费解的渴望和忧伤看着她。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她也不明白这一点。但在他身上,她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
他一直都很殷勤礼貌,但又深不可测,远不可及。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思嘉就更不用说了。在这一带,人们总是想到什么就马上说出来的,所以,希礼这种含蓄的个性总是令人感到很恼怒。在县里平常的娱乐活动中,如打猎、赌博、跳舞和关心政治等等,他都不比别的年轻人逊色,还是他们中最出色的骑手;但是他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并不把这些愉快的活动当做生活的终结和人生的目的。他爱好书本和音乐,喜欢写诗,在这些兴趣爱好方面,他是茕茕孑立、无人可及的。
噢,他那一头金发为什么那么漂亮?他看似高高在上,为什么又那么殷勤有礼?他老爱谈论欧洲、书本、音乐、诗歌以及她一点也不感兴趣的东西,这令她烦得要死,却又偏偏很想听,这又到底是为什么?无数个夜晚,当思嘉在房子前面半明半暗的游廊上和他闲坐之后,躺在床上总是辗转反侧,好几小时都无法入眠,只好用这一想法自我安慰:下一次他看到她时,他一定会开口求爱的。可是下一次来了又走了,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她心里的那股爱火越燃越旺,愈烧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