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他,她要他,但她却不理解他。她性格直率,头脑简单,就像每天吹过塔拉的清风以及绕之流过的黄色小河一样纯朴自然,至死也无法把一件复杂的事情弄明白。可是现在,她生平第一次遇上了一个性格复杂、高深莫测的人。
希礼天生就不是那种把闲暇时间用来做事情的人,一旦有空,他就把时间用来思考问题。他会用这种时间来编织与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关联的色彩斑斓的梦想。他会沉溺于一个比佐治亚州更加美妙的内心世界,极不情愿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他冷眼旁观着世间的生灵,既谈不上喜欢他们,也谈不上讨厌他们。他漠然观察着凡间生活,既说不上激动振奋,也说不上伤心失望。他按照这个世界原有的样子接受了这个世界以及他在其中所处的位置,而后耸耸肩,转而沉浸在他喜好的音乐、书本以及他那更美好的世界当中去了。
他的心灵世界对思嘉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可他为什么偏偏就能俘获她的心呢?这她自己也不明白。他这个谜一般的人物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就像一扇既没有门锁也没有钥匙的门一样。他身上她无法理解的东西却使她更加爱他,而他那奇特、有节制的求爱只是更加坚定了她要把他完全占为己有的决心。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总有一天他会向她求爱的,这是因为她不但年轻气盛,家里人又对她溺爱有加,为此,她从来就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可现在却传来了这个可怕的消息,真像是晴天霹雳。希礼要跟媚兰结婚了!这决不可能是真的!
怎么说呢,就在上星期,他们俩在日暮时分一起从费尔希尔骑马回家时,他曾对她说过:“思嘉,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拘谨地垂下眼睑,内心却是一阵狂喜,心想这一幸福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可接着他又说:“现在不行!我们都快到家了,没时间说了。噢,思嘉,我真是个胆小鬼!”他用马刺驱了马一下,便跟她一起策马上了山坡回到了塔拉。
思嘉坐在树桩上,回想着这些曾使她感到无比幸福的话,突然间联想到另外一层意思,一层令人感到可怕的意思。他要告诉她的也许就是他即将要订婚的消息!
噢,要是爸爸现在回家来该有多好啊!她一刻也忍受不了这种忧虑不安、吊在半空中的感觉了。她极不耐烦地再次朝路上望去,可光秃秃的路面还是再次使她的希望落空了。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了,天边那一抹红霞已经渐渐退为粉色。头顶上的天空也慢慢地由原来的天蓝色变成了像知更鸟的蛋一样柔和的青绿色,乡间那种神秘、寂静的夜色便悄悄地降临了,把她笼罩在其中。整片乡野已是一派朦朦胧胧的景致。红色的垄沟以及开裂的路面已经看不出原有的带神秘色彩的猩红色,变成了普普通通的褐土。路对过的牧场里,马匹、骡子和牛群把头伸出围栏,安安静静地站在那,等着人们把它们赶回牲口棚里去进食。它们一点也不喜欢把牧场和小溪隔开的灌木丛那黑的影子,于是都对着思嘉抽动耳朵,似乎很感激这人的陪伴。
在这种奇特的半明半暗之中,长在河边沼泽地里的高大的松树在昏暗的天空映衬下已是一片漆黑。尽管在阳光下它们是令人备感温暖的绿油油的植物,现在却好似一堵由黑糊糊的巨人组成的无法穿越的人墙,把它们脚下那条黄色的小河流给藏匿得无影无踪。河对面的小山上,卫家那些高大的白色烟囱渐渐隐没在房子周围橡树丛的浓密阴影里,只有远处星星点点的晚餐灯光告诉人们那里有一座房子。春天温暖、潮湿的气息一阵阵袭来,带来了新犁过的土地微湿的气味以及所有新泛绿的植物散发到空气中的香味,她便全然置身于这一片温暖的气息当中了。
对思嘉来说,日落、春天及新绿都不是什么奇迹。她漫不经心地接受了这些东西所蕴含的美,就像她平常呼吸空气及喝水一样。除了女人的脸蛋、马匹、丝绸服饰及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以外,她从来没有在别的事情上意识到美的存在。然而,此时此刻,塔拉种植园精心耕耘的田地上这种安详寂静、半明半暗的景致却给她忧虑不安的心灵带来了某种宁静。她深爱着这片土地,就像她爱她母亲在祈祷时灯光映照下的那张脸一样,可她甚至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有这份爱。
寂静、蜿蜒的路上还是没有嘉乐的身影。如果她再等下去,嬷嬷一定会来找她,把她硬拉回屋去的。正当她瞪大眼睛朝越来越暗的路面上望去时,她听见从牧场的小山脚下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看见马匹和牛群因受惊而四散开来。郝嘉乐回家来了,他正纵马穿过乡野飞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