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十五岁左右,比她过去的所有男朋友年纪都大。要控制他、对付他,像她对付跟她差不多同龄的男朋友那样,她却感到像个孩子一样孤独无助。他看上去总是一副什么都不会使他感到吃惊,可又有很多事情使他感到很有趣的样子。而当他把她弄得哑口无言、怒气冲冲时,她又觉得自己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让他感到更有趣。她经常在他娴熟老练的引诱下公然火冒三丈,因为她不但有嘉乐的爱尔兰人的脾气,脸上又有从埃伦那遗传来的极富欺骗性的可爱神态。到目前为止,除了埃伦在场,她从来就不费心去控制自己的脾气。现在,因为害怕他那感到有趣的笑容而要吞回想说的话,真是太痛苦了。要是他也发发脾气,那她就不会觉得自己处于如此不利的境地了。
和他的争论中,她很少获胜。争论过后,她就赌咒发誓,说他不可与之相交,他教养不好,不是正人君子,她将不再和他有任何来往。但他或迟或早地又回到亚特兰大,登门拜访,表面上好像是拜访白蝶姑妈,却又殷勤过头地送给思嘉一盒从拿骚带来的夹心糖;或是在音乐会上预先买得坐在她身边的权利,或者在舞会上声称要和她跳舞。她常常被他那冒失无礼却又无动于衷的神情弄得很开心,不禁哈哈大笑,便又原谅了他以往的不端行为,直到下一次为止。
虽然他有这些使人气恼的特点,渐渐地,她却变得期待着他的来访了。他身上有些令人激动的东西,她对此无法进行分析。这种东西是和她认识的所有男人截然不同的。这种东西寓于他那高大身材的优雅举止中,令人透不过气来。这使得他一走进房间来,就像是房里突然被施加了物理学上的冲力似的。他乌黑的眼里那傲慢无礼却又无动于衷的嘲弄意味,挑起了她要征服他的欲望。
“这差不多就像是我爱上他了!”她茫然地想着,“但我没有,我真是弄不明白。”
可那令人激动的感觉还在继续。他来访时,他十足的阳刚之气使白蝶姑妈那像淑女般有教养的房子显得窄小,苍白,且有点古板。思嘉并不是家里唯一一个对他的在场反应古怪、不自在的人,因为他也使白蝶姑妈处于不安和激动的情绪之中。
白蝶知道,埃伦会反对他来拜访她的女儿,也知道查尔斯顿已经取缔了他在文明礼貌的社会里的地位,这是个不能轻易忽视的问题。但她无法抵御他刻意的奉承和亲吻她的手,就像苍蝇无法抵御蜜罐一样。再说,他还常常从拿骚带些小礼物给她,向她保证说他是特意为她买的,而且还冒着生命危险闯过封锁线带了进来——别在纸上的别针、缝衣针、扣子、银线轴和发卡。现在,要得到这些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太太小姐们戴的都是手削的木制发卡,用布包着橡树子代替扣子——白蝶缺乏道德毅力来拒绝它们。再说,她总是像孩子一样对出其不意地收到的礼包非常喜爱,抵御不住打开礼物的诱惑。而一旦打开后,她就觉得自己没法拒绝了。接受了礼物后,她也就鼓不起足够的勇气,对他说他的名声使他不合适来拜访三个没有男性保护的孤独的女人。白瑞德在屋里时,白蝶姑妈总是觉得她需要个男性保护人。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她会无助地叹着气说,“可是——哦,我确确实实认为,如果我能够感觉到——哦,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尊重妇女的话,那他倒是个很好、很吸引人的男人。”
自从她的戒指被送回来后,媚兰发现瑞德是个举止优雅、心细得少有的绅士。察觉到这一点,她感到颇为吃惊。他一直对她很礼貌,但她跟他在一起总有点害羞,这大多是因为,跟不是自小就跟她认识的人在一起,她都会感到害羞。她暗地里为他感到难过,要是他知道她的这种感觉的话,一定会觉得很有趣的。她肯定地认为,他的生活中一定发生过与罗曼史有关的令人悲伤的事,这才使他变得难于对付,爱挖苦人。她觉得他需要的就是个好女人的爱。在她受到保护的一生中,她从没见识过什么是邪恶,几乎就不相信它的存在。有人在说瑞德和查尔斯顿那个姑娘的闲话时,她大为吃惊,根本不相信。所以,她不但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反而使她对他羞羞答答地表示出更多的宽宏大量,因为她认为,这是对他的极大的冤枉,为此还颇为气愤。
思嘉内心跟白蝶姑妈的看法一致。她也认为他对任何女人都不尊重,也许只有媚兰除外。每次他的眼睛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时,她还是会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一样。这并不是说他曾说过什么。那样的话,她就可以用尖刻的言辞挖苦他了。可他黝黑的脸上那对眼睛带着令人不快的侮辱神情看人的方式,就好像所有的女人都是他心境好的时候供他享受的私有物品似的。只有和媚兰在一起时,他的这种神情才会无影无踪。他看媚兰的时候,从来就不会有那种冷漠的评判似的表情,眼里也没有嘲弄的意味。跟她说话时,他的声音里也有一种特别的语气,礼貌、尊重、急于表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