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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76)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高长荣版:跟土耳其人量布的花招不一样,从前上帝还不骗人的时候,一切都是不同的。

黄锦炎版:她心想,过去上帝安排年月时并不象土耳其人量一码细棉布时那样耍花招,所以那时的情况就和现在不一样。

“妈的!”她叫了一声。

阿玛兰妲正要把衣服收进箱子,以为她被蝎子蜇了。

“在哪儿?”她警觉地问道。

“什么?”

“虫子!”阿玛兰妲解释道。

乌尔苏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心脏部位。

“这儿。”她回答。

星期四下午两点,何塞·阿尔卡蒂奥离家去了神学院。乌尔苏拉将会永远记得想象中他告别时的样子:无精打采而又神情严肃,像她教导过的那样没流一滴泪;身穿配铜扣的绿呢正装,颈系浆过的领结,热得透不过气来。饭厅里满是她为了掌握他的行踪而洒在他头上的花露水气味。在饯行午宴上,家人用欢快的表情掩饰内心的不安,以夸张的热情回应安东尼奥·伊莎贝尔神甫的妙语。当天鹅绒包面、四角镶银的箱子被搬出时,活像是从家里抬出一口棺材。唯一拒绝参加告别仪式的人就是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

“这下麻烦事全齐了,”他愤愤道,“一个教皇!”

三个月后,奥雷里亚诺第二和费尔南达把梅梅送到学校,带回一架击弦古钢琴代替了原先的自动钢琴。正是在这个时候阿玛兰妲开始织起自己的寿衣。香蕉引发的狂热已经平息下去。马孔多的老住户被外乡人挤到边缘,勉强守住旧日的营生,但仍深感庆幸仿佛遭遇了一场海难劫后余生。家里依旧招待客人吃午饭,一直要等到多年以后香蕉公司离开时,昔日的生活才得以恢复。然而好客的传统发生了根本变化,因为现在是费尔南达发号施令。乌尔苏拉被遗忘在黑暗中,阿玛兰妲只顾织寿衣,旧日的见习女王终于掌控了选择宾客的权力,并将承袭自父母的森严规矩强加给他们。在这样一个外乡人胡乱挥霍轻易得来的财富,闹得四处乌烟瘴气的市镇上,她的严厉举措却将家里变成旧习俗的堡垒。对她而言,只有和香蕉公司无涉的人才是体面人,就此毫无通融余地。连小叔子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也成为她歧视之下的牺牲品,因为他早在第一波狂潮中就将自己优异的斗鸡全部出手,当上了香蕉公茼的庄园监工。

“只要他还长着外乡人的疖子,”费尔南达说,“就别想进这个家门。”

家中限制如此之严,相形之下奥雷里亚诺第二更体会到在佩特拉·科特斯那里的舒适。起初,他借口减轻妻子的负担,将宴会转移过去。后来,又借口牲畜的繁殖力下降,将牛棚和马厩移走。最后,借口情妇家更凉快,将打理生意的小办公室也移了去。等费尔南达发觉丈夫还在世自己就成了寡妇,已经错过了挽救的时机。奥雷里亚诺第二几乎不在家里吃饭,虽然还陪妻子过夜,但这些表面维持的假象巳经无法瞒过任何人。一天晚上,他由于疏忽在佩特拉·科特斯的床上过了一夜。出乎他的意料,费尔南达既无一句斥责也无一声幽怨,只是在次日把他的两箱衣物送到他情妇家里。她有意挑选大白天,又命人抬着箱子走在街道中央,好让所有人看到,以为这样做能使迷途的丈夫羞愧难当,低头回归正道。然而这一英勇壮举只是再次证明费尔南达不仅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丈夫,而且也不了解这个与她父母所处完全不同的社区,因为所有看到衣箱经过的人都认为这是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的必然结局,奥雷里亚诺第二则连续三天大摆筵席庆祝获得自由。对他妻子尤为不利的是,当她因颜色阴郁垂至脚踵的长袍、散发陈腐气息的诸多圣牌和不合时宜的高傲显得未老先衰,那位情妇却身裹华丽的真丝衣裙,眼中因旧情重燃漾出虎纹一样的光彩,像是再度焕发青春。奥雷里亚诺第二对她重又萌发了年轻时的激情,那时佩特拉·科特斯将他错认为他的孪生兄弟而爱他,同时与两入睡觉,并相信是上帝赐予好运让自己拥有这样的男人,做起爱来好像两个不同的人。这重拾的激情如此炽烈,两人不止一次正要吃饭,只因眼波交错,无需只言片语就立刻盖上饭菜,忍着饥饿去卧室里极尽欢爱。奥雷里亚诺第二从偷偷拜访法国女郎的几次经历中受到启发,为佩特拉·科特斯买了一张带主教式华盖的床,在窗前挂起天鹅绒窗帘,在天花板和墙壁上镶满水晶镜面。他从未像那时一般喜爱欢宴,大肆挥霍。每天十一点抵达的火车为他运来一箱又一箱的香槟和白兰地。从车站回家的路上,他像跳昆比安巴舞时即兴邀请舞伴一样将所有碰见的人拉去赴宴,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认识的还是即将认识的,一概都在邀请之列。连只会说外语的布朗先生那样难以捉摸的人物,也被奥雷里亚诺第二诱人的表情和手势招引来,一次次在佩特拉·科特斯家烂醉如泥,甚至在手风琴的乐声中胡乱哼唱得克萨斯民歌,让一直跟在身边的德国猛犬伴着歌声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