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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魇(83)

作者:张爱玲

书中一再预言惜春为尼。百回“红楼梦”里宁府覆亡,惜春出家是顺理成章的事。

第二十回回前总批引:“有客题红楼梦一律”,批者认为作诗者“深知拟书底里”,当然诗中的“自相戕戮自张罗”是有所指。探春预言家,也说“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探春这一席疾话是一七五四本加抄家的时候添写的,比较大胆。在这之前,百回“红楼梦”中只用甄家抄家来影射曹家。但是如果曹頫抄家是有曹家自已人从中陷害,书中绝对不会敢影射这件事,因为反映在雍正帝身上,显得他听信小人。书名"红楼梦"时期,题诗所说的自相残杀。也只能改头换面改为贾环争夺世职。

书中深贬东府,但百回"红楼梦"中宁府获罪惨重,对荣府除了带累,当然并没有加害。自一七五四本起,改荣府罪重,第七十五回一七五六年定稿誊清时新添了一条批注,解释回,内大体原封不动的百回“红楼梦”原文,宁府家宴,祠堂鬼魂夜叹:“未写荣府庆中秋,却先写宁府开夜宴。未写荣府数尽,先写宁府异道(兆)。盖宁乃家宅,凡有关于吉凶者故必先示之。且列祖祠此,岂无得而警乎?几(凡)人先人虽远,然气远(息)相关,必有之利(理)也,非宁府之祖独有感应也。”从未句看来。显然荣府抄没的时候宁府也倒了。改抄家后荣国公世职必革去,贾环无爵可争,也仍旧没改东府来自相残杀。

四详红楼梦--改写与遗稿(之四)值得注意的是探庵与狱神庙慰宝玉两回的背景都不在贾家。显然作者还没有解决荣府充公后的住的问题。其实安排一个地方让他们住还不容易?难在放弃冷落的大观园的景象,那是作者与脂砚从小萦思结想的失乐园,在心深处要它荒芜下来殉葬的。这凄凉的背景大概像主题歌一样时作时辍,贯串百回“红楼梦”的最后十来回。

明义“题红楼梦”诗二十首,这是最后一首:馔玉炊金未几春,王孙瘦损骨嶙峋。

青蛾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

首句有点语病,“未几春”属于下一句,是说没过几年苦日子已经骨瘦如柴了。末二句指袭人比不上绿珠,宝玉应在石崇前感到惭愧。可知百回“红楼梦”里也是袭人嫁蒋玉菡。

第二十八回回前总批有:

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盖琪官虽系优人,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绐者,非泛泛之文也。

庚本这些回前附叶总批,格式典型化的都是一七五四本保留的百回“经楼梦”旧批。“得同终始”也就是有始有终。批中所说的“后回”,我们几乎可以确定回目也是“花袭人有始有终”。畸笏不会没有看见过百回“红楼梦”里“花袭人有始有终”一回。但是畸笏一七六七年批说他只在有一次誊清的时候看过这一回,随即一共五六回被借阅者遗失。现在我们知道内中有两回是亲新写的:小红茜雪狱神庙回与贾芸探庵。时间在作者生前最后两年内,可能是一七六二年初夏。

作者自承“增删五次”,但是批者都讳言改写除了删天香楼一节情形特殊。--例如脂砚关于香菱入园的那条长批,分析提那么精密透彻,而纯是理论,与事实不符--专为香菱入而设的薛蟠“情误”事件与赖尚荣这人物都是早本原有的,不过在改写中另起作用。

因为绝口不提改写,批者径将定稿的一回视为此回唯一的本子。所以畸笏只在一七六○初叶看过一次“花袭人有始有终”一回是新改写的,百回“红楼梦”中这一回根本不算。

袭人与蒋玉菡供奉宝玉宝钗夫妇,应在荣府“子孙流散”后,才接到家中奉养。所以改写“花袭人有始有终”一回,因为此回也是背景不在荣府。此外同时遗失的两三回,想必也是百回“红楼梦”中原有的,经过改写。其余的写巨变后若干回,情节或情调太与荣府的背景分不开,因此没云动。所以这五六回稿“被借阅者遗失后,如果原稿还在,也没有再补抄,除了心绪关系,可能因为仍旧举棋不定,背景问题还没解决。

第二十一回宝玉不理袭人等,“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庚本批注:此意却好,但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此是宝玉(第)三大病也。(按:上两条批有宝玉第一第二大病。)[玉玉看("有误")此世人莫忍为之毒,故后文方能“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玉一生偏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