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三,我耽心你底蔚祖!」美髯公说,可怜地笑着。蒋捷三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各人有命,老兄!」他用冷淡的大声说,走了开去。他回来,立刻有了决断。
「冯家贵!」他在大厅里大声说,「你替我马上上南京!--记着,明天早车赶回来!」他说,走过冯家贵,走了进去。
蒋蔚祖在被锁的一个星期里完全疯狂,不吃,不睡,在夜里唱诗,啼哭。以前他还思想,现在他只是绝望而焦急,除了想见到金素痕以外没有别的慾望,他为了孝顺父亲来家,现在为了爱恋妻子而离去。他现在毫不怨恨金素痕,他只想见到她,被她责骂,诉说自己因无能而受的痛苦,求她饶恕。他化了两天工夫偷偷地破坏了小窗户,深夜里逃了出来。
金素痕已经从苏州底朋友那里知道了一切,放出了要起诉的空气,但实际上并没有做什麽。蒋蔚祖被锁的这个消息令她愉快,她觉得她可以不被骚扰了,因此她除了尽量快乐以外一点都没有想到要做什麽。她无需做什麽,因为事情是於她有利的。这个愉快,一直到今天还没有过去。就要过年了,她异常的忙碌。
褴褛的,冻得发青的蒋蔚祖到家时,她正和姐姐及一个漂亮的律师从院落走出来。她穿着皮领的、细腰的大衣,因冬天的阳光而微笑,和律师高声地笑着说话。蒋蔚祖跨进门廊看见了她,闪到门旁去。她发着笑声走出,蒋蔚祖突然冲出来,使她举手按着胸部,发出了恐怖的、尖利的叫声,律师急忙地上前保护她。
但在认出是蒋蔚祖之後,律师就不快地笑着,缩回了手臂。
蒋蔚祖如乞丐,以乞丐底狞恶的目光凝视着律师。「进去!」金素痕严厉地叫。
蒋蔚祖凝视着律师。
「哈,我捉到了!」他想。
金素痕脱下皮大衣转身向内走。蒋蔚祖向律师笑着点头,跟着她。
金素痕领他进房,猛力闭上门。
「怎麽又来了,锁得不舒服吗?」她说,坐下,托住面颊看着空中。
蒋蔚祖无表情地在房里走了一圈,偷看着她,看见她眼里有泪水,感动了,忘记了刚才那个律师,蒋蔚祖冻饿得异常虚弱,但企图感伤,假装地思索着,忽然他向金素痕温柔地笑了。
金素痕瞥了他一眼,她预备说什麽,但他已经在她面前跪下,抓住她底衣服了。他带着虚假的痛苦啼哭了起来。「什麽!什麽!你不换衣服吗?你不要吃东西吗?」金素痕嫌恶地推开他,叫,「阿顺要你,你不去看他吗?」她叫。她站起来走向门,蒋蔚祖跟着她跑。
「你坐一下,我找东西给你吃。」她说,走出去。
她在门口遇到了在手里抓着算盘的父亲。这个父亲向女儿谄媚地笑着。
「蔚祖来了!」金素痕低声说。
「是的,是的,怎样呢?」金小川弯腰谄媚地问。「我不晓得。我要去苏州!」
「啊,那麽,你问过他吗?」
「什麽?」
金小川按住算盘珠,不让它们滚动,拖女儿到窗边。「你要问清楚再上苏州,好儿子,啊!」
金素痕嫌恶地向父亲底笑脸看了一眼,脱开他底手,走到另一扇窗子面前,在太阳下抱住头。
「人生好痛苦,好凄凉!」她想。「你叫佣人弄点饭!」她说,疾速地走进去。
「蔚祖,我问你,你到南京来,爹爹准你吗?」她笑着问。「我逃的。」
「爹爹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
「你身上带的有钱吗?」
蒋蔚祖摇头。
「好极了!」金素痕击桌子,笑着,迅速地转身走向窗边。「蔚祖!」她笑着说,但蒋蔚祖走近来,要吻她,她小孩般皱眉,推他,最後要他把脸揩乾净。
他们接吻。金素痕跑出去,又跑进来,要蒋蔚祖吃东西,换衣服。
下午,金素痕带蒋蔚祖到奶妈处看小孩。蒋蔚祖抱住小孩痛哭。以後金素痕带他出光华门,领他走进一座旧污的、阴暗的房子。这是金素痕婶母底房子,婶母底儿子不在家,他底房间空着。金素痕和婶母商议了一下,领蒋蔚祖走进房。
蒋蔚祖不惯陌生的地方,在房里乱走乱碰。但金素痕底抚慰令他安静。金素痕向他说她要去苏州,因此这两天他必得在这里住。
她向他说好晚上再来,把房门上了锁。蒋蔚祖被安慰,没有注意到房门底上锁,睡去了。
这是一串急剧的,充满自信的行动;在这个行动里金素痕显得生气蓬勃。她知道她要做什麽,她明白她绝不会失败。
果然不出她意料:到家时,黄昏,她遇到了冯家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