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她,她愁苦地站了下来。她用眼睛做暗号,告诉他说周围有人;然後她向葡萄架走去。
「你恨我吗?」蒋纯祖跟着她,痛苦地说,完全像一个多情的男子:「你恨我吗?」
女孩不回答。走进葡萄架,她垂下眼睛;接着她流泪了,觉得恋爱太悲伤。
「你恨我吗?你不回我底信!--」
「你欺侮我--你晓得,我生活苦得很,我们没有钱,而且--」陆积玉说,委屈地哭了起来。
「啊,你多麽像《草原故事》里的姑娘--《草原故事》,你看过吗?--我不管什麽的,我也不怕,我只问你,你恨我吗?」蒋纯祖痴幻地、猛烈地说。
「我--怎麽能够--恨你!」陆积玉哭着说,完全像大人。
「我们多麽不幸啊!」蒋纯祖叫。他底心,是跳得这样的厉害;他颤抖着,他觉得他就要死去了。他很想尝一尝,他很想抱一抱陆积玉,但傅锺芬在花丛里尖利地叫了起来,使他恐怖地战栗了一下。
「讨厌!」陆积玉厌恶地说,然後看着陆明栋。「弟弟!」她说。陆明栋,在她底严重的声音下面屈服了,跟着她走出葡萄架。
「明栋,我求你绝对不要跟妈说,又不要跟奶奶说,我以後要报答你。」站在太阳下,陆积玉可怜地说:「要是你说了,我就去,去寻死!」她说,遮住了眼睛。
「我不说。」变得惨白的男孩回答。
「小舅,你以後不许!」陆积玉严厉地向走近来的蒋纯祖说,迅速地走了开去。
失恋的蒋纯祖垂头丧气地走到花园里去。大家找他吃饭,好久好久才找到了他。
在宴会里面,傅锺芬唱了「可怜的秋香」。离开筵席,走上楼,傅蒲生得意地唱着「秋香秋香」。在宴会里,王墨和蒋秀菊瞎闹,使王桂英觉得很不快。王桂英并且因蒋少祖底不可捉摸的态度而觉得烦恼。王桂英和蒋秀菊一同离开正厅。她们走到花园里来。乌云遮没了太阳,凉风活泼地吹着,王桂英感到凉意,觉得悲伤,走过草地时低声唱着:「秋香,你底妈妈呢?」
「桂英,你是不是不舒服?」蒋秀菊忧愁地问。「没有--有一件事,我明天告诉你。不,我不告诉你。」王桂英说,坚决地抬起头来。
蒋秀菊委屈地沉默了很久。
「桂英,我们家里的事多麽叫人头痛啊!」
「哪个叫你要这个家!」
「但是,桂英,我不理解你。」蒋秀菊委屈地、怯弱地说。「秀菊啊,你理解我,我也理解你。我怎样才能够报答你底好心肠啊!--秀菊,我觉得,恐怕我们以後再不会这样理解了罢。」王桂英说,有了眼泪。
她们并肩地坐在草地上,她们底美丽的头发在活泼的凉风里飞动着。镶着金边的、雷雨的云已经升到顶空了,风势渐渐地增强了。蒋秀菊,带着她底怜悯的表情,沉默着。「秀菊,常常在深夜里,我醒来,我觉得世界很荒凉,我心里是多麽悲伤啊!我想,人总是自私的,我不爱别人,别人也不爱我!」
「愿主宽恕我们!」蒋秀菊,就是若瑟,凝望着雷雨的云,想。
「人生无非是梦境,荒唐的梦,享乐的梦,追求幸福的梦--啊,你看那云後面的金光多美,要下雨了--而我,是终於要从梦里醒来的吧!」王桂英以痴幻的小声说,「就是说,大家从此忘记我了,」她继续说,「我,生活过了,什麽也没有得到,又消失了!啊,我是一点乐趣也没有啊!」她带着一种激情,喊。
「桂英,你不能告诉我麽?」
「啊,不!」王桂英坚决地说。「你是多麽纯洁啊!」
「但是我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纯洁--桂英,雨就要来了。」
「我想向你借一点钱。」王桂英简单地,冷淡地说。
蒋秀菊脸红,打开包包来,拿给她二十块钱,并且谨慎地问她够不够。王桂英脸红了,接过钱来,沉默着。然後她站起来,说,她要回去了。
「雨来了。」
「不。你明天来玩。」王桂英说,接着就跑了开去。
王桂英跑过林荫路,同时低空里起了雷声,暴雨狂乱地降落了。各处有了尖锐的、喜悦的喊声,雷雨更威猛。蒋秀菊跑到台阶上,在狂风里挺直身躯,高声地喊叫着。但王桂英已经消失。
「仁慈的主,你宽恕她罢--」蒋秀菊说,眼睛潮湿。台阶里面,小孩们欢跳着,唱着歌: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着鼓来了!
蒋淑珍拖蒋蔚祖替她「挑水」,走下楼来,在小孩的房间里找到了蒋淑华。小孩在睡觉,蒋淑华躺在椅子里看书。蒋淑珍少女般笑着,恳切地看了她一眼,问她看什麽书,随即便向她提起了汪卓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