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女儿底表情看出来女儿要向她密语;她愉快地伸头。「你们说了没有?」她欢喜地问,同时做手势驱赶小孩。「牧生在说。」沈丽英回答,笑着走开。
「啊,奶奶辛苦!」陆牧生大步跨出来,兴奋地红着脸,用他所特有的粗声快乐地说,并且露出羞怯。他五天前和丈母争吵了的,但他总是即刻便忘记,并且他现在处在愉快的心情中;他是那样的单纯。他笑着,看着果篮。
老人简单地笑了笑,表示并未忘记,但愿意忘记。於是她转身招呼另一个男子,她底外侄汪卓伦。她向他幸福地、宠爱地笑着。
汪卓伦跨着安静的步子出房来,温柔地向老人笑着,低声说了什麽,显然他处在温柔而忧郁的心情中。他底身体很秀美,唇部有中年人的胡髭,穿着灰色的、朴素的中山服。在笑的时候他意外地叹息;觉察到这个,他笑得更温柔,踮脚走到姑妈旁边。
他未说话,或者他低声说了什麽,姑妈怜爱地看着她。
沈丽英走出来,以明亮热情的大眼睛轮流地看着他们。「妈,你洗脸。我们吃西瓜。」她快乐地说。
大家进房。汪卓伦在床边轻轻地坐下来,他底温柔的眼睛静静地追随着走动着的沈丽英。她在用她底姿势和表情宣示某种幸福。汪卓伦温柔地看着她,忧郁地摸胡髭,叹息着。他底叹息说:「你说的那个东西於我是不可能的,看吧,我什麽都不能有,虽然我需要。」
老妇人匆忙地洗好脸,抛下了手巾,走向汪卓伦。女儿用眼睛向她做暗号,她未看见。
「卓伦,好儿子,你都知道了。你怎样想?」姑妈说。汪卓伦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摇头。
「好儿子,我要看见!」她怜爱地、热情地说,做了手势。
沈丽英明白母亲不可能中止(她原想把这个话放在最良好的情势中说的),快步走上前,笑着,愉快地红了脸,凝视着汪卓伦。
她翻转平伸的手,摇头。她觉得她是在做暗号。「明天淑媛请你,你一定要去,啊!」她以她所特有的嘹亮的高声说:「你一定要去,不然我得受罪。就是她们蒋家!」她说;在她眼里存在的是女性的蒋家。
汪卓伦站起来,柔和的、诗意的脸上有深重的悲悒。他轻轻地看了表妹一眼,两位女性同时说话,姑妈上前,抓他底手臂。他笑着闭起眼睛摇头。
陆牧生快乐地发笑。
「去,去,去,」汪卓伦疾忙地点头,好像怕她们;「不过--好,去去!」他站住不动,垂下眼睛来。他底苍白的脸上的深重的悲悒感动了沈丽英,她觉得自己有错,好像在别人底苦难前幸福总有错;她突然苦恼,用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什麽,向後房走去。
姑妈快乐地感伤地揩眼睛,大声叹息。
「你们真会做媒,啊!」汪卓伦强笑着,说,脸上有某种软弱可怜的东西。「牧生,你有酒吗?你要请我喝酒。」他说,向快意地笑着的陆牧生看了一眼,开始徘徊。
「我们才会做媒!做媒还要请喝酒!」沈丽英在後房大声说,然後跑了出来。
第二天上午,姑妈底家庭在忙碌、叫嚷、找衣服、责备小孩子之後领汪卓伦去蒋淑媛家。人力车停下时大家遇到了蒋家底大姐蒋淑珍和她底大女孩傅锺芬。蒋淑珍在付车钱;装扮得像花的,擦得通红的九岁的傅锺芬,站在车杠旁,脸上有着对於强烈的快乐有所准备的、严肃而痴迷的神情,看见沈丽英底大女儿陆积玉,傅锺芬庄重地点头,好像成年的妇女。
沈丽英精明而迅速,奔向蒋淑珍抢着付车钱。她带着那样坚决的、无可怀疑的神态,以致於蒋淑珍毫未抗议便退开,认为应当如此。她退到女儿身边,露出她所特有的慈爱的、歉疚的、软弱的笑容。
「姑妈,你看!」她说,好像企图责备沈丽英。
姑妈迅速地搬动小脚向她走去。但她看见了汪卓伦,不知何故有些不安。汪卓伦严肃地向她鞠躬,她热情,不知如何是好,但向他走来。
「我说你要来,卓伦。」她用她底愁虑的,悦耳的声音说。「你好久都没有到我们家里来,--」
「我有些忙。」
「我盼得要死。」她笑,用那种眼光看这个严肃的男子,好像他是令慈爱的母亲焦心的小孩。
小孩们彼此招呼,走在一起。大家走进庭园,蒋淑媛和陈景惠最先跑出来,其次是傅蒲生和蒋少祖。姑妈尚未见到蒋少祖,她搬动小脚疾速向前跑,发出责备的、快乐的叫声。「看哪,死东西,小鬼头,蒋家底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