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证明,路翎和他的作品是经得起考验的。提到路翎所经受过的考验,不能不同时提到他的批评家们。真正的批评家当然有义务帮助作家把作品写得更好,但没有权力指挥作家如何
8SS:S装寿&风路铟文学书简》,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
写作;他的主要任务在于独立地阐释作品,用理论的语言透视作品,使它通过他获得作家本人几乎未曾理解的更深刻的意义。批评家和作家实际上是按照不同的方式探索同一对象,归根到底是分别通过同一作品,从两种反映渠道启发读者认识生活,热爱生活,勇敢地改造生活。二者是“斯文同骨肉”的同志关系,路翎和他的患难与共的挚友、诗人兼批评家胡风先生之间曾经就是这样一种关系。然而,当年在封闭而浮薄的中国社会里,文学批评却一度朝着相反的方向发挥过专制的作用。迄今令人觉得理之所无而事乃竟有的是,青年作家路翎为在封建压迫下探索个性价值和主观战斗精神的庄严升华,而为中国新文学所作出的如此珍贵的贡献,在一些“用脑对待文学现象”(姑且再用一次这个不确切的定语)的批评家的眼中,不但丝毫没有激起他们作为“作家的知己”所应有的欣悦心情,反而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异端。说得客气一点,他们看惯了用情节演绎结论的创作公式,看惯了高高在上对待人物命运的冷冰冰的客观描摹,只会要求作家按照他们所理解、所设想、所规定的一切进行创作。于是在路翎与之同呼吸共命运的人物群像面前不禁惶惶然,先是嗡嗡营营,嘁嘁喳唆,责备这位作者“歌颂自发性”、“迷恋人民的原始强力”、“欣赏精神奴役的创伤”,责备他“用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感情代替、歪曲纯朴而蠢笨的劳动人民心理”等等;继而一当那些机械的观点在深思的读者面前暴露了它们的庸俗和荒谬,便拿龌龊、蛮横、暴戾的文字垃圾向坚忍不拔的作者大加挞伐,(详见路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批评?》1955年),直至最后动用军警,几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这些一度独操文柄的批评家根本上由于无知,无知于生活,无知于历史,更不知文艺创作为何物,同时又由于从职业名义而产生的狭隘心理和自大狂,以及进而产生的宗派主义,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为了非文学的目的主宰着中国文坛。他们和作家的关系始终是他们自己认为决不可以改变的敌我关系,路翎就是这种敌我关系下面最初一个牺牲者。这一切发生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4尽管可能由于“领导社会主义文学没有经验”而带有“难免”的性质,但从中国新文学就此出现的几十年停滞以至倒退的衰飒局面来看,那些自封的“社会主义卫士们”又是如何败坏了社会主义的宝贵信誉啊。
.在冷漠而纷扰的荆棘人寰,路翎虽然从没享受过公正的待遇,但他却像一粒顽强的种子,即使落进贫瘠的岩缝里,也能长出特异的花果来。短短十五年创作青春的丰硕成果有目共睹,到1980年被迫搁笔二十五年才被“平反”以后,在逝世前与精神分裂症暗中搏战的十年间,他也一直没有放下他的“金不换”,仍写出了一些令人欣慰的诗歌、散文、短长篇,共约一百余万字。他的亲人、朋友和读者们默默期待他能战胜沉疴,恢复固有的精力和才思,继续实现他所预定而未竟的文学事业。然而,那只是一厢情愿的祷祝,路翎终于带着难以愈合的创伤永别了我们,留下了难以弥补的遗憾。好在历史不是单纯的弯路,它的每一步颠踬都会产生积极的效果。人们将会看到,路翎在他的作品中所追求的一切,会在后代读者中间重新获得热烈的响应,而他从1955年到1994年所走过的漫长的苦难历程,更足以帮助后人认识许多否则认识不淸的历史规律,例如每忆及当年那些“批评家”们煮鹤焚琴的盛况,总不免感慨“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的必然性,不过是那些规律的小焉者了。路翎毕竟完成了历史托付给他的任务,并且得到了贝多芬所说的“用痛苦换来的欢乐”。倒是他自己说过,“一切生命和艺术,都是达到未来的桥梁”。那么,他的忍艰耐劳如约伯的一生及其辉煌的成就正是一座桥梁,后人将从它上面向更清醒更有韧性更富于希望的未来迈进。
1995年元月,肀戌夕末,北京八里庄
内容提要
路翎的长篇小说《财主底儿女们》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部宏伟的史诗式的作品。作者以一?二八至苏德战争爆发这段时间的大后方的生活为背景,以封建大家庭蒋捷三家的一群儿女为主要描写对象,深刻地展现了大后方的知识分子精神上的搏斗与沉沦。特别是在第二部,作者将聚光灯集中投射在不屈而又矛盾的蒋纯祖的身上,通过主人公那凄厉而又激荡的生命呼喊,将人生的庄严,完整地交给了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