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文艺诞生以来,一直肯定着学习世界文学底战斗经验。然而,虽然不能抹杀那努力下来的痕迹,但可悲的倒是太容易发现结构底模仿,主题底窃取,人物底抄袭……。世界文学底战斗经验应该指的是,那些文艺巨人们虽然各备在时代屁限制和忍想底限制下面,但却能用着最高的真诚向现实人生突迸?把人生构:界里的真实提高成艺术世界里的真实的,那一种战斗的路径和战斗的能力。那么,由于人类解放思想底武装和我们作大的寸代底要求这些有利的条件而摆脱了他们底思想上的限制或苦恼,从战斗底需要出发,汲取甚至征服着几个伟大的作家(特别是L?托尔斯泰)底现实主义,路翎也是付出了他底努力的。
但作者是二十几岁的青年,而且成长在生活在激荡一切的,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时期,所以他底搏斗,人生上的和艺术上的搏斗都燃烧在青春底熊熊的热情火焰里面。人如果能够看出这灼人的青春底火焰的对于我们底人生、我们底文艺有着怎样的寄与,人就能够把作者自己所说的“失败”和“弱点”只当作青春的热情所应有的特点来理解的罢。
所以,《财主底儿女们》是一首青春底诗,在这首诗里面,激荡着时代底欢乐和痛苦,人民底潜力和追求,青年作家自己的痛哭和高歌!
就暂用这几节话当作对于这首诗和他底读者们的祝福罢。
一九四五,七月三日,记于渝郊避法村
题记
这部东西,是在1940年就起手写的。最初并不长,因为对于生活和热情缺乏认识的缘故,写得凌乱而浮薄,它只是在急于倾吐什么这一点上有一点意义。后来它在香港底炮火下丢失了。我底导师和友人,并且是实际的扶助者,胡风先生,从炮火过后的敌人下面逃奔出来,来信说要结束一下过去。那时候的他底心情,虽然看来很沉重,却似乎是特别健旺的。感染了这种心情,我就又着手写起来了。因为时间底增长,又因了心情底沉重和斗争底迫切,它就有了现在的规模和份量。
但它仍然有些凌乱,并且有些地方还不免浮薄罢。我特别觉得苦恼的是:当我走进了某一个我所追求的世界的时候,由于对这某一个世界所怀的思想要求和热情的缘故,我就奋力地突击,而结果弄得好像夸张、错乱、迷惑而阴暗了:结果是暴露了我底弱点。但这些弱点,是可以作为一种痛苦的努力而拿出来的;它们底企图,仅仅是企图,是没有什么可以羞愧的。我一直不愿放弃这种企图,所以,也由于事实上的困难,我没有再改掉它们。
我所追求的,是光明、斗争的交响和青春的世界底强烈的欢乐。在有些地方,如前面所说的,这是失败了。
我所检讨,并且批判、肯定的,是我们中国底知识分子们底某几种物质的、精神的世界。这是要牵涉到中国底复杂的生活的;在这种生活里面,又正激荡着民族解放战争底伟大的风暴。但由于我底限制,我没有能力创造一部民族战争底史诗。我只是竭力地告诉我设想为我底对象的人们,并告诉我自己,在目前的这种生活里——它不会很快地就过去——在这个“后方”,这个世界上,人们应当肯定,并且宝贵的,是什么。
我不想隐瞒,我所设想为我底对象的,是那些蒋纯祖们。对于他们,这个蒋纯祖是举起了他底整个的生命在呼唤着。我希望人们在批评他底缺点,憎恶他底罪恶的时候记着:他是因忠实和勇敢而致悲惨,并且是高贵的。他所看见的那个目标,正是我们中间的多数人因凭信无辜的教条和劳碌于微小的打算而失去的。
我们现在是处在一个亟待毁灭,也亟待新生、创造的时代。一切东西,一切生命和艺术,都是达到未来的桥梁。人们底生命是一个斗争底过程。在世界上,没有什么永恒的宫殿,何况我们周围的这些宫殿是纸糊的;没有什么恒久的监牢,何况我们周围底这些监牢是偷偷地掩藏着的。年青的生命,敢于轻视、摇动、击毁它们,这种轻视和攻击,在我们就等于创造:它们自然要,也必得和这个世界上的那种深沉的、广漠的、明确而伟大的东西联结在一起的。但假如这些年青的生命们前进了几步就期待着一劳永逸,艳羡起那些纸糊的宫殿和阴暗的监牢来了,那么,不管他们脸上是挂着怎样的笑容或眼泪,他们都必得被继起的人们,以那个伟大的东西底名字,重重地击倒。我希望告诉我设想为我底对象的人们,我希望我们都能够真的知道,是渴望着这个民族和他们自己底新生的人们,就必得有怎样的精神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