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那个人去年送我回家,他拏了火把走路时,真像个喽萝!”
祖父当时不作声,等到那人回头又走过面前时,就一把抓住那个人,笑嘻嘻说:
“海海,你这个喽萝!要你到我家喝一杯也不成,还怕酒裡有毒,把你这个真命天子毒死!”
那人一看是守渡船的,且看到了翠翠,就笑了。“翠翠,你长大了!二老说你在河边大鱼会吃你,我们这裡河中的鱼,现在可吞不下你了。”
翠翠一句话不说,只是抿起嘴唇笑著。
这一次虽在这喽萝长年口中听到个“二老”名字,却不曾见及这个人。从祖父与那长年谈话裡,翠翠听明白了二老是在下游六百里外青浪滩过端午的。但这次不见二老却认识了“大老”,且见著了那个一地出名的顺顺。大老把河中的鸭子捉回家裡后,因为守渡船的老家伙称讚了那隻肥鸭两次,顺顺就要大老把鸭子给翠翠。且知道祖孙二人所过的日子十分拮据,节日裡自己不能包粽子,又送了许多尖角粽子。
那水上名人同祖父谈话时,翠翠虽装作眺望河中景致,耳朵却把每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那人向祖父说翠翠长得很美,问过翠翠年纪,又问有不有人家。祖父则很快乐的夸奖了翠翠不少,且似乎不许别人来关心翠翠的婚事,故一到这件事便闭口不谈。
回家时,祖父抱了那隻白鸭子同别的东西,翠翠打火把引路。两人沿城牆走去,一面是城,一面是水。祖父说:“顺顺真是个好人,大方得很。大老也很好。这一家人都好!”翠翠说:“一家人都好,你认识他们一家人吗?”祖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所在,因为今天太高兴一点,便笑著说:“翠翠,假若大老要你做媳妇,请人来做媒,你答应不答应?”翠翠就说:“爷爷,你疯了!再说我就生你的气!”
祖父话虽不说了,心中却很显然的还转著这些可笑的不好的念头。翠翠著了恼,把火炬向路两旁乱晃著,向前快快的走去了。
“翠翠,莫闹,我摔到河裡去,鸭子会走脱的!”
“谁也不希罕那隻鸭子!”
祖父明白翠翠为什麽事不高兴,祖父便唱起摇橹人驶船下滩时催橹的歌声,声音虽然哑沙沙的,字眼儿却稳稳当当毫不含糊。翠翠一面听著一面向前走去,忽然停住了发问:
“爷爷,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滩呢?”
祖父不说什麽,还是唱著,两人皆记起顺顺家二老的船正在青浪滩过节,但谁也不明白另外一个人的记忆所止处。祖孙二人便沉默的一直走还家中。到了渡口,那代理看船的,正把船泊在岸边等候他们。几人渡过溪到了家中,剥粽子吃,到后那人要进城去,翠翠赶即为那人点上火把,让他有火把照路。人过了小溪上小山时,翠翠同祖父在船上望著,翠翠说:
“爷爷,看喽萝上山了啊!”
祖父把手攀引著横缆,注目溪面升起的薄雾,彷彿看到了什麽东西,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祖父静静的拉船过对岸家边时,要翠翠先上岸去,自己却守在船边,因为过节,明白一定有乡下人上城裡看龙船,还得乘黑赶回家去。
第六章
白日裡,老船夫正在渡船上同个卖皮纸的过渡人有所争持。一个不能接受所给的钱,一个却非把钱送给老人不可。正似乎因为那个过渡人送钱气派,使老船夫受了点压迫,这撑渡船人就俨然生气似的,迫著那人把钱收回,使这人不得不把钱捏在手裡。但船拢岸时,那人跳上了码头,一手铜钱向船舱裡一撒,却笑眯眯的匆匆忙忙走了。老船夫手还得拉著船让别人上岸,无法去追赶那个人,就喊小山头的孙女:
“翠翠,翠翠,为我拉著那个卖皮纸的小伙子,不许他走!”
翠翠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当真便同黄狗去拦那第一个下山人。那人笑著说:
“不要拦我!……”
正说著,第二个商人赶来了,就告给翠翠是什麽事情。翠翠明白了,更拉著卖纸人衣服不放,只说:“不许走!不许走!”黄狗为了表示同主人的意见一致,也便在翠翠身边汪汪汪的吠著。其馀商人皆笑著,一时不能走路。祖父气吁吁的赶来了,把钱强迫塞到那人手心裡,且搭了一大束草烟到那商人担子上去,搓著两手笑著说:“走呀!你们上路走!”那些人于是全笑著走了。
翠翠说:“爷爷,我还以为那人偷你东西同你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