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成自己觉得有几分无赖。果然惹得姚宓发话了。她已把信抽走,换上白纸,上面没头没尾的只写了八个字:“再纠缠,我告诉妈妈。”
彦成觉得惭愧,彷佛看到姚宓拿着一把小剪刀说:“我扎你!”“我铰你!”
他不能接受这个威胁。他就在这张纸的背面草草写了几行字。
“假如你告诉妈妈,那就好极了,因为我要和丽琳离婚,正想请她当顾问,又不敢打搅她。我离婚之前,不能畅所欲言,只能再次求你不要生气。急切等着你告诉伯母。”
这回姚宓急着回答了。话只短短两句。
许先生:
请不要打搅我妈妈,千万千万。顾问可请我当。
姚宓
彦成回信如下:
姚宓:
感谢你终於和我说话了。遵命不打搅伯母。那麽,我们在什麽地方可以会谈呢?你家从前藏书的屋子听说至今还空着。后门的钥匙还在你手里吗?
许彦成
彦成又在信尾写了几个小字:
“顾问先生:我的信请替我毁了吧,谢谢。”
他把信夹在书里,吐了一大口气,一片痴心等待姚宓回信。
第十二章
姚宓简直没有多余的心情来关念她那份落在余楠手里的稿子。她不愿意增添善保心上的压力,也不愿意请教许先生该怎麽对付,暂时且把这件事撇开不顾。
当初,年中小结会上姚宓受了表扬,余楠心上很不舒服,因为他的小组没有出什麽成果。他叫善保把这份稿子借来学习,其实是他自己要看。他翻看了一遍。恰好施妮娜到他家去,他把善保支开,请施妮娜也看看。两人发现问题很多,都是当前研究西方文学的重要问题。
妮娜认为姚宓的主导思想不对头,所以一错百错,一无是处。应该说,他们那个小组出了废品。妮娜不耐烦细看,一面抽烟,一面推开稿子说:“该批判。”
余楠问:“你们来批吗?”他的“你们”指未来的苏联组。
“大家来,集体批。不破不立,破一点就立一点。”她夹着香烟的手在稿子上空画了一个圈说:“这是一块肥沃的土壤,可以绽发一系列的鲜花呢。将来这一束鲜花,就是咱们的成果。”
花当然可以变果。可是余楠有一点顾虑,不能不告诉妮娜。这份稿子是善保借来的,善保已经几次问他讨回。如要批判,就得瞒着善保。集体批,不能集体同时看一部稿子;稿子在集体间流通,就很难瞒人。他迟疑说:“滔滔同志要看看这部稿子吗?”
妮娜乾脆说:“不用!姜敏闲着呢,叫她摘录了该批的篇章,复写两份或三份。反正我们俩只要一份。余先生你是快手,你先起个稿子,我们再补充。”“我们俩”和“我们”当然是指她和江滔滔。
“姜敏没来,得你去吩咐她,她不听我的指挥。”余楠乖巧地说。
妮娜把手一挥,表示没问题。他们暂时拟定的题目是《批判西洋文学研究中的资产阶级的老一套》(一)。题目上的“(一),表示还有(二)、(三)、(四)等一系列文章。
姜敏还未明确自己究竟属於余楠的小组,还是属於尚未成立的苏联组。她对妮娜自有她的估价,她自信自己能支配妮娜。妮娜这样指挥她,她很不乐意。不过她急要显显本领,而且是批判姚宓,所以很卖力。余楠摇动大笔,立即写出一篇一万多字的批判文章。妮娜认为基调不错,只是缺乏深度和学术性。她提出应该参考的书,江滔滔连抄带发挥补充许多章节,写成一篇洋洋洒洒四五万字的大文章。姜敏在俄语速成班上结识了好些大学里的助教和讲师,就由她交给他们去投给大学的学刊发表。因为是集体创作,四个作者的名字简化为三个字的假名:“汝南文”。
他们盼了好久,文章终於发表了,只是给编者删去很多字,只剩了九千多字。江滔滔为此很生气。可是姜敏认为登出来已经不容易,还是靠她的面子。妮娜觉得幸好题目上的“(一)”字没有去掉,删节的部分下一篇仍然可用。他们自以为爆发了一枚炸弹。不料谁也不关心,只好像放了一枚哑爆仗。
姜敏给几个研究组都寄了一份,除掉外文组没寄,料想外文组一定会听到反响。图书室里也给了两份。可是好像谁都没看见,谁都不关心。江滔滔说:“咱们该用真名字。”余楠也这麽想。妮娜说:“可能是题目不惊人。下次只要换个题目,『汝南文』慢慢儿会出名的。”姜敏却不愿意再写第二篇了。摘录,复写,誊清,校对,都是她。滔滔写的字又潦草难认,上下文都不接气,她一面抄,一面还得修改,还不便说自己擅自修改了。她本来以为读者都会急切打听谁是“汝南文”,现在看来,连姚宓本人都在睡大觉呢,谁理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