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两个客人“便饭”是方便的,称得上“便饭”。四个客人,规模稍大,就不那麽方便了。余楠只知道妮娜有丈夫,却不知那位丈夫在哪里工作,是何等人,是否和傅今夫妇合得来。四个客人,加上三个主人,八仙桌上还空一席。请客添双筷,乘机也把范凡请来。范凡和傅今合作得很紧密,两位都是当权派。这麽一想,他觉得不方便也值得。他和宛英商定菜单,比酒席简单些,比“便饭”丰盛些。四冷盘可合成一拼盘。热炒只两个,一大碗汤加四大菜,这就行了。他等候机会也邀请了范凡,范凡并不辞谢。只是他女儿余照不肯陪客,胡乱吃了几口晚饭就往外跑。家里已经生火,外面又冷又黑,难道还学骑车?宛英怀疑她新交了什麽男朋友。
傅今夫妇和施妮娜夫妇是结伴同来的。余楠没想到施妮娜的丈夫就是研究社成立大会上和梳两橛小辫儿、略像胡小姐的女人并肩而坐、窃窃密谈的那位“小生”。余楠说:
“这位见过,只是没请教尊姓大名。”
“区区姓汪名勃”──他简直像戏里“小生姓张名君瑞”或“小生柳梦梅”是一个腔调。他晃着脑袋说:“这是经过一番改革的名字。原名汪伯昕。『伯』字有封建味儿。『昕』字多余,不妨去掉。再加上点儿革命气息,就叫汪勃。”
江滔滔掩口而笑。施妮娜似嗔非嗔地瞅了他一眼,回脸对江滔滔说:“滔滔,训他几句。”
傅今一本正经说:“汪勃同志其实是咱们古典组的,可是他只来报了个『到』。他是一位能诗能文的大才子,又是《红楼梦》专家。他瞧不起古典组专管标点注释,所以至今还在学校讲课,从没到组里去过,怪不得余先生不熟。”
施妮娜说:“他是独木不成林,要等明年组成了班子才来呢。”
余楠忙向这位年轻才子致敬意。
汪勃涎着脸对宛英说:“不才的大才是做菜,今天特来帮忙,听余太太使唤的。调和五味是我的专长。”
江滔滔故意板着脸说:“汪勃,少吹牛!”
施妮娜笑说:“余太太,小心他会偷您的拿手本领。”
宛英只老实说她没有拿手本领,一面让坐奉茶。
汪勃端详着她说:“余太太,看来您是喜欢朴素的,衣服『带些黯淡大家风』。您如果请我做顾问,黯淡之中,还可以点染几分颜色,保管让您减去十岁年纪。”他不等余太太回答,指点着妮娜和滔滔说:“瞧!她们俩都采用了区区的审美观,效果很明显。这位滔滔同志喜欢淡装,衣服只穿青绿,胭脂不用大红。哎,滔滔西湖之水,『淡装浓抹总相宜』啊!瞧她不是今日胜往昔吗?”
江滔滔已脱下簇新的驼色呢大衣。她穿一件深红色的薄丝棉袄,擦着深红色的胭脂和口红,果然比平日艳丽,傅今顾盼中也流露出他的赞许。
“滔滔穿上妮娜嫌瘦的衣服,多合适!我区区的小袄,妮娜穿了不也稳稳地称身吗!她这样『铅华淡淡妆成』;比她平日的浓妆不更大方吗!余太太,『画眉深浅入时无?』不用『低声问夫婿』,问我汪勃更在行!余先生不怪我狂妄吧?”
汪勃一张嘴像漏水的自来水龙头,滴滴答答不停地漏水。宾主间倒也不拘礼节地热闹起来。
一会儿范凡来了。汪勃抢着代宛英捧上茶,便跟着宛英同下厨房,把“孙妈”称为“大妈”,又用尊称的“您”,乐得孙妈一口一个汪先生,不知怎麽巴结才好。汪勃确会帮忙。他很在行地替主妇装上拼盘,自己端出去,请大家就坐,又给大家斟酒。他站着指点盘里的菜一一介绍。
宛英不知道自己是嫌恶汪勃,还是感谢他。他确会帮上一手,可是他不停嘴的废话,扰得她听不清客堂里宾主的高声谈话了。他们好像在谈论图书室的事。余楠朗朗地说:“他!他怎麽肯干图书室的事呢!他也太年轻些。这事还得傅今同志自己兼顾……”宛英不知“他”指谁,很为姚宓关心。
汪勃向余太太建议,两个热炒连着炒了一起上。他拉了宛英一同坐下喝酒吃菜。傅今不喝酒。范凡对主人一同举了举酒杯,笑说:“余太太辛苦了!汪勃同志,你也辛苦了!”
汪勃扬着脸说:“我呀,不但鼓吹男女平等,也实行男女平等。余先生大概是『大男子主义者』吧?”
施妮娜瞪了他一眼说:“去你的!你就是『大男子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