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太说:“她告诉你的吗?”
“哪里!她说得自己像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其实是伺候大太太眼色的小丫头。”
姚太太看着女儿的脸说:“华生!你这是从陈善保那儿探来的吧?”
“妈妈怎麽又知道了?”
可是姚太太好像有什麽心事,她说:“阿宓,咱们今天没工夫玩福尔摩斯,我有要紧事告诉你呢?”
姚太太要等沈妈走了和女儿细谈,不料沈妈还没走,罗厚跑来了。
罗厚和姚宓在大学同班,和姚家还有点远亲。姚家败落后,很多事都靠他帮忙。解放前夕,他父亲继母和弟妹等逃往台湾,他从小在舅家长大,不肯跟去。舅舅舅妈没有孩子,他等於是舅家的孩子了。舅舅是民主人士,颇有地位,住一宅很宽敞的房子。可是舅舅舅妈经常吵架,他又是两口子争夺的对象,所以宁愿住在研究社的宿舍里。他粗中有细,从不吹他的舅舅。同事们只知道他父母逃亡,亲戚家寄居不便,并不知道他舅家的情况。罗厚没事也不常到姚家去。这时他规规矩矩先叫声伯母,问伯母好,接下就尴尬着脸对姚宓说:
“姚宓,陈善保──他──他……”
罗厚诨名“十点十分”,因为他两道浓眉正像钟表上十点十分的长短针,这时他那十点十分的长短针都失去了架式,那张顽童脸也不淘气了。他鼓足勇气说:“陈善保问我,他──他──伯母,您听说过一个新辞儿吗?……”
沈妈正要出门,站在门口不知和谁说了几句话,就大喊:“小姐,小姐,快来!”
姚宓急忙赶到门口。
罗厚巴不得她一走,立刻说:“陈善保问我是不是跟姚宓『谈』呢──『谈』,您听到过吗?”
姚太太点头。
罗厚接着说:“我告诉他,我和姚宓认识多年了,从来没『谈』过。”
这确是真的。罗厚好管闲事爱打架,还未脱野男孩子的习性。他有鉴於舅家的夫妻相骂,而舅妈又娇弱,一生气就晕倒。他常诧怪说,一个人好好的结什麽婚!他假如结婚,就得娶一个结结实实能和他打架的女人。他和姚宓同学的时候很疏远,觉得她只是个娇小姐。姚宓退学当了图书馆员,回家较晚。一次他偶然撞见街上流氓拦姚宓的自行车。他从此成了义务保镖,常遥遥护送,曾和流氓打过几架。他后来对姚宓很崇拜,也很爱护,也很友好,可是彼此并没有什麽柔情蜜意,他从没有想到要和她“谈”。
他接下说:“善保对我说,你不谈,我就要谈了。伯母,我可怎麽说呢?我怕姚宓回头怪我让他去找她谈的,我得先来打个招呼。”
姚太太抬头听听门口,寂无声息。
罗厚也听了听说:“我看看去,什麽事。”
他回来说:“大门关上了(姚家的大门上安着德国式弹簧锁),一个人都没有。开门看看,也不见人。”他哭丧着脸说:“准是陈善保找她出去了。”
姚太太说:“不会,准有什麽急事。”
“也许陈善保自杀了。”
姚太太忍不住笑了。
“人家转业军人,好好的,自杀干嘛?──他还是团支部的宣传组长呢,是不是?”
罗厚说:“陈善保是头等好人,长相也漂亮,可是姚宓……”
姚太太说:“好像姜敏对他很有意思。”
“可不!她尽找善保谈思想,还造姚宓的谣──”罗厚说了忙咽住,深悔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瞧姚太太只笑笑,毫不介意,也就放了心,转过话题,讲图书室这几天特忙。他说:“那老河马自己不会借书,还拍桌子发脾气。幸亏那天我没在──”
“你在,就和她决斗吗?”她接着问是怎麽回事。
“姚宓没告诉伯母?糟糕,我又多嘴。伯母,可惜您没见过那老河马,怎麽长得跟河马那麽像呀!她再嫁的丈夫像戏里的小生,比她年轻,人家说他是『偷香老手』,也爱偷书。真怪,怎麽他会娶个老河马!”
姚太太早听说过这位“河马”,她不问“河马”发脾气的事,只说:“罗厚,我想问问你,姚宓和姜敏和你,能不能算同等学力?”
“哪里止同等呀!她比我们强多了!”
姚太太说:“你的话不算。我是要问,一般人说起来,她能和大学毕业生算同等学力吗?当然,你不止大学生,你还是研究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