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规则!究竟是图书为研究服务,还是研究为图书服务呀?”
郁好文不理。她刚拿了另一人填好的书卡,转身到书架前去找书。姚宓坐在靠后一点的桌上打字编目。她过来接了许彦成归还的一叠书,找出原书的卡片一一插在书后。
施妮娜发话道:“哎,我可等了好半天了!”
姚宓问:“书号填上了吗?”
妮娜生气说:“找不到书号,怎麽填?”
姚宓说:“没有书号,就是没有书。”
“怎麽会没有呢!我自己来找,又不让!”妮娜理直气壮。
姚宓接过她没填书号的卡片,念道:“《红与黑》,巴尔扎克着。”她对许彦成一闪眼相看了一下。彦成想笑。
姚宓说:“《红与黑》有,不过作者不是巴尔扎克,行不行?”
妮娜使劲说:“就是要巴尔扎克!”
姚宓说:“巴尔扎克的《红与黑》,没有。”
妮娜说:“你怎麽知道没有呢?这边书架上没有,那个书库里该有啊?”
“那个书库”就指姚宓的藏书室。
姚宓说:“那是私人藏书室。”
“既然借公家的房子藏书,为什麽不向群众开放呢?”
姚宓的眼睛亮了一亮,好像雷雨之夕,雷声未响,电光先照透了乌云。可是她只静静的说:
“那间房,还没有捐献给公家,因为藏着许多书呢。里面有孤本,有善本,都没有编目,有的还没有登记。外文书都是原文的,没有中文译本,也都没有登记,所以不能外借,也不开放。”
她在彦成的借书证上注销了他归还的书,坐下继续编目。
彦成看施妮娜乾瞪着眼无话可答,就打圆场说:“妮娜同志,你要什麽书,我帮你找书号。”
妮娜气呼呼地对遥望着她的江滔滔一挥手说:“走!”
她对彦成夫妇强笑说:“算了!不借了!”她等着江滔滔过来,并肩一同走出图书室。
彦成夫妇借了书一起回家的时候,丽琳说:“她真厉害!”
彦成并没有理会丽琳的“她”指谁,愤然说:“那草包!不知仗着谁的势这麽欺人!管图书的就该伺候她研究吗?”
“我说那姚小姐够厉害啊,两眼一亮,满面威光。”
彦成接口说:“那草包就像鼻涕虫着了盐一样!真笑话!巴尔扎克的《红与黑》!不知是哪一本文学史上的!跟着从前的丈夫到苏联去待了两年,成了文学专家了!幸亏不和她在一组!谁跟她一起工作才倒霉!”
姚宓和彦成相看的一眼没逃过丽琳的观察,她说:“让姚小姐抓住了她的错儿吧?”
“留她面子,暗示着告诉她了,还逞凶!”
丽琳想不到彦成这麽热忱地护着姚宓。她自己也只知道《红与黑》的书名,却记不起作者的名字。她除了功课,读书不多,而她是一位教育硕士。
她换个角度说:“这位姚小姐真严肃,我没看见她笑过。”
“她只是不像姜敏那样乱笑。”
丽琳诧异说:“怎麽样儿乱笑呀?”
“姜敏那样就是乱笑。”彦成的回答很不科学。
丽琳问:“我呢?”
“你是社交的笑,全合标准。”
丽琳觉得不够恭维。她索性问到底:“姚小姐呢?”
彦成漫不经心地说:“快活了笑,或者有可笑的就笑。”
“她对你笑吗?”
彦成说:“对我笑干嘛?──反正我看见她笑过。我看见她的牙齿像你的一样。”
这句话可刺了丽琳的心。她有一口像真牙一样的好假牙,她忘不了彦成初次发现她假牙的神情。
她觉得彦成是着迷了,不知是否应该及早点破他。
第八章
姚宓每天末了一个下班。她键上一个个窗户,锁上门,由大院东侧的小门骑车回家。从大院的东头到她家住的西小院并不远。这几天图书室事忙,姚宓回家稍晚。初冬天气,太阳下得早。沈妈已等得急了,因为她得吃完晚饭,封上火,才回自己家。
姚宓一回家就减掉了十岁年纪。她和姚太太对坐吃饭的时候,鬼头鬼脑地笑着说:“妈妈,你料事如神,姜敏的妈真是个姨太太呀,而且是赶出门的姨太太。妈妈,你怎麽探出来的?”
姚太太说:“你怎麽知道的?”
“我也会做福尔摩斯呀!──姜敏的亲妈嫁了一个『毛毛匠』──上海人叫『毛毛匠』,就是做皮大衣的洋裁缝。她不跟亲妈,她跟着大太太过。家里还有个二太太,也是太太。她父亲前两年刚死,都七十五岁了!妈妈,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