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
小美双手在围裙上擦拭着,跟随婆婆走到外间的铺子里,当婆婆将账簿和抽屉里的铜钱放到柜台上时,小美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就像下午时候她的弟弟一样絮絮叨叨。婆婆听明白以后,面无表情地把账簿和剩下的铜钱放回抽屉,从小美身旁走过,穿过天井,走入厨房。
热气腾腾的饭菜已在桌上,小美的公公和丈夫坐在那里,没有动筷子。小美婆婆在油灯昏暗的闪烁里走过来坐下,两个男人看见她脸色阴沉,她手里拿起筷子,可是没有夹菜也没有吃饭,好像在想些什么。小美的公公也没吃,手里拿着筷子看着家中的女主人,阿强慢条斯理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小美低头走进来,怕冷似的身体哆嗦着,小心翼翼坐在饭桌旁。
小美的婆婆,这个在家中独断专行的女人,这个头脑僵化言行教条的女人,小美未经许可拿出铜钱接济弟弟的行为,在她看来就是窃盗。八年前小美刚入沈家时,年幼无知,偷偷试穿花衣裳,曾让她萌生休退之意,此后又收回,现在她思忖如何处置小美。
漫长的晚饭结束之后,小美清洗碗筷,将厨房收拾干净,忐忑不安地走到厅堂里,走入八年前出现过的情景之中。
婆婆神色严峻端坐在那里,公公正在油灯下草拟一封书信,听到小美进来的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小美,微微叹息一声,低头继续书写。小美的丈夫阿强一脸的疑惑表情,看见小美进来时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婆婆对小美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她坐下。小美在稍远的凳子上坐下来,她放在腿上的双手轻微抖动,她看见印章和印泥,放在公公书写的纸张旁边,她知道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一纸休书将要打发她回到离别八年的万亩荡西里村。小美感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住嘴唇,不让它们流出来。
小美的公公微微摇着头,写写停停,迟疑不决,几次抬头看一眼家中的女主人,好像要说什么,她严峻的表情让他欲言又止,只好低头继续书写。写毕递给了她,她仔细读了一遍后十分不满,问他:
“为何不写上窃盗?”
小美的公公不安地看了看小美的婆婆,轻声申辩了一句:
“接济自家弟弟,不该是窃盗吧?”
小美的婆婆一怔,二十多年来这个男人对她百依百顺,第一次没有顺从她。她摇摇头,然后扭头去看她的儿子,强行要他表态:
“你呢?”
阿强疑虑的脸上出现了清醒的神态,他应和父亲的话:
“接济自家弟弟,不该是窃盗。”
小美的眼泪夺眶而出了,严厉的婆婆则是表情木然,她在家里至高无上的权威受到挑战,她走神似的长时间没有反应,然后她的脸转向小美,声音僵硬地说出了八年前说过的那段话:
“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
她看到小美浑身颤抖,眼泪纵横,她用八年前的话问小美:
“你犯了哪条戒律?”
小美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涌了出来,她声音挣扎地回答:
“窃盗。”
小美的婆婆点了点头,扭头去看小美的公公,这个二十多年前的上门女婿低头不语。她又去看儿子,儿子没有看她,正在为无声哭泣的小美愁眉不展。然后她提高声音说:
“就是窃盗。”
小美的婆婆说着将手里那份令她不满的书信递给身旁的丈夫,不容置疑地说:
“写上窃盗。”
小美的公公拿起毛笔迟疑一下后又放下,低声说:
“小美八年来谨小慎微,勤俭孝顺,何必如此呢?”
小美的婆婆不认识似的看了一会儿自己的丈夫,这个男人竟然连着两次违抗自己,然后去看她的儿子,阿强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片刻后说出一句倔强的话:
“她是我的人,应由我决定。”
小美的婆婆吃惊地看着儿子,她将没有写成的书信撕成四片,搁在油灯旁边,看了看身旁低头不语的丈夫和脸色铁青的儿子,又去看了看已经止住泪水接受命运的小美,小美轻声哀求婆婆:
“不用休书,我自己离去。”
小美的婆婆摇摇头,从撕成四片的书信里拿起一片,对小美说:
“这是惩戒书,不是休书,惩罚你回去西里村两个月。”
小美没有想到婆婆的惩罚只是让她回去万亩荡西里村两个月,之后她仍将回到溪镇沈家。小美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流出,她哭出了声音,对婆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