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向溪镇的码头,中间迷路三次,此前只有小美的父亲来过溪镇,另外四个都是第一次进城。迷路的时候他们站在街上继续高谈阔论,直到父亲好像找到了方向,他们再朝着那个好像的方向走去。他们的议论最后集中在那一桌丰盛的鸡鸭鱼肉上,他们再次饥肠辘辘了,然后吞口水的声音响起。就这样,这五个饥饿的人兴致勃勃说着鸡鸭鱼肉,走到溪镇的码头,叫醒一个在梦乡里吃吃笑着的船家,坐上竹篷小舟,继续鸡鸭鱼肉说着,两个多时辰后回到他们的西里村,那时候熹微晨光刚刚照亮他们的破旧茅屋。
七
小美在冷清的新婚之夜将辫子挽起,以此告别姑娘时代,然后和阿强一起入了洞房。
她安静地坐在椅子里,听着她的父母兄弟走出沈家,走上溪镇的街道;听着她的公公和婆婆走进他们的房间,吱呀一声关上他们的房门。
她低头等待,她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办。她知道没有人会来闹房,也就听不到闹房歌,没有人窃窃私笑躲在门口窗下听房,也就没有人将她新婚之夜的笑柄传诵给街坊邻居。
穿着长袍马褂的新郎坐在床上打了一个呵欠后,起身来到她的面前。尽管他们共同拥有六年的成长时光,尽管六年前她就知道这个人将是自己的丈夫,可是他在洞房之夜向她走来时,她仍然紧张得心里咚咚直跳。过去的织补少爷,此刻的织补新郎走到她面前后,一边注视她,一边开始漫不经心地踱步,仿佛是一条猎狗在它的猎物前绕圈,新郎盘算如何对待她,又一时拿不定主意。小美看着他的身影在地上拖过去又拖过来,中间停顿了一次,停顿的时候小美浑身抖动起来,接着身影又离开了,当小美抖动的身体慢慢安静下来后,突然看到地上的身影里伸出了手的影子,他扑了上来。接下去发生的让小美感到眼花缭乱,也就是片刻的时间,她离开椅子来到床上。她被织补新郎弄到床上躺下后,伸开双臂做出任人摆布的姿态。六年来她在沈家已经习惯任人摆布,新婚之夜也是同样如此。她紧闭双眼,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任凭新郎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和手忙脚乱地折腾她。
新婚第二天,小美像往常一样早起。当婆婆起床时,小美已经做好早饭,正在细心扫地。这是婆婆没有料到的,新娘三日不下厨是溪镇的习俗,勤快的小美在新婚的翌日仍然和往常一样,婆婆心里欢喜。然后婆婆看到小美没有穿着她的红袄红裤,脚上也不是绣花红鞋。小美穿着一身旧棉袄,她的头发已经盘起,脑后出现一个发髻。婆婆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偷学会将头发盘成发髻,显然她还不够熟练,有几缕头发已经松散开来。扫地的小美抬头看见婆婆站在面前,以为是自己挡住了婆婆的去路,立刻拿着扫帚让到一旁。
婆婆微笑地看着小美,她依稀想起六年前小美在沈家的第一个早晨,因为不见了蓝印花布衣裳而哭泣不止的情景,现在她婚后第二天就脱下新娘衣裳。婆婆心里涌上爱怜之意,她拉过小美的手,摁住小美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里,给小美整理了发髻,然后举手取下自己脑后的银簪子,插进小美的发髻。
小美低头不语,婆婆将自己的银簪子送给了她,六年来她第一次感受到婆婆的情意,她无声地哭了,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在胸襟。
八
小美起早贪黑,既要做织补活,又要料理家务,似乎没有什么空闲的时候,可是她的头发总是梳理得光滑透亮,脑后的发髻上插着一支银簪子。
婚后第三年的冬天里,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来到沈家的织补铺子前。那时候小美的公公婆婆和丈夫去了沈店,沈店的一户亲戚的新屋快要盖成,邀请他们前去喝上梁酒。这天铺子里只有小美一人,她低着头,双手麻利地做着织补活。那个男子在织补铺子前站了很久,低头干活的小美隐约觉得有一个人影在铺子外留足不去,便抬起头来,漠然地看了那人一眼,然后低头继续自己的织补活,她以为那是一个叫花子。
这个叫花子一样的男子终于开口了:“姐姐。”
小美一惊,抬头呆呆地看着这个男子,男子说:“姐姐,我是小弟。”
小美的目光仿佛擦去了岁月的尘埃,清晰的记忆由此呈现,她从这张年轻和疲惫的脸上辨认出来了,确实是她最小的弟弟,她轻声叫道:
“噢,是小弟。”
小美站立起来,有些不安地扭头往里面张望一下,然后想起来公公婆婆和丈夫去了沈店,家中只有自己,她安心了,对铺子外面的弟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