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很不舒服,我觉得我们俩是在饭店里耍了一场活宝。回家以後,我有好一阵若有所思,似乎有所领悟。第二天早上到班,我就比平时更像个恶棍。
我一到学校,就先与许由会合。出国出不成,我已经想通了,反正没我的份。前天和许由闹了一架,彼此不痛快,现在应该聊一聊。从小到大,他一直是我的保镖,我不能叫他和我也生分了。正聊得高兴,墙壁响了,这是校长的信号,召我去听训。
进了校长室,只见他气色不正。桌子上放着我上报的实验室预算。只听他长叹一声:
“王二呀王二,你的行为用四个字便可包括!”
“我知道,『克己奉公』。”
“不。少年无行!你瞧你给总务处的预算。什麽叫『二百立升冰箱三台,给胖三姑放牛奶』?”
“她老往我冰箱里放牛奶,说是冰箱空着也是白费电。冰箱是我放菌种的,她把菌种放到外边,全坏了。现在人家又怀(孕)上了,不准备下来行吗?”
“这意见应该提,可是不要在报告里乱写。再说,为什麽写三台?有人说,你是借题发挥,有意破坏团结。”
“校长,三姑生的是第二胎。第一胎是生肚子,生不多。第二胎生十个八个是常有的事。真要是老母猪,人家有那麽多个奶。三姑只有两个,咱们要为第二代着想。这道理报告里写了。”
“胡扯!本来有理的事,现在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你坐下,咱们推心置腹地谈谈。你知道咱们学校处境不好吗?”
“报告校长,我看报了。现在新建的大学太多,整顿合并是党中央的英明决策。就说咱们学校,师资校舍一样没有,关了也罢。”
“你这叫胡说八道!咱们学校从无到有,在很艰苦的条件下给国家培养了几千名毕业生,成绩明摆着。现在有了几百教职员工,这麽多校舍设备。怎麽能关了也罢?学校关了你去哪儿!”
“我去矿院。老吕调我好几回了,都是您给压着。您再看看我,是不是放我走了更适合?”
“你别做梦了。学校有困难,请调的一大批。放了你我怎麽挡别人?党委讨论了,一个都不放。谁敢辞职,先给个处分,叫他背一辈子。另一方面,我们也要大胆提拔年轻人。能干的我们也往国外送,提(升)教授。就说你吧,几乎无恶不作,我们还提你当生物室主任,学校有什麽地方对不住你?”
“对不起我的地方太多了。就说住房吧。我同学分到农委,才毕业就是一套房。我呢?打了半天报告,分我一间地下室。又湿又黑,养蘑菇正合适。就说我落後,也没落後到这个份上。蘑菇是菌藻植物门担子菌纲。我呢,起码是动物,灵长目,人科人属,东亚亚种,和您一样。您看我哪一点像蘑菇?”
“当然!谁也不是蘑菇!我们要关心人。房子会有的。你不要哭穷。你住得比我宽敞!”
“那可是体委的房。我老婆说,我占了她的便宜,要任打任骑。要说打,打得过她,可是咱们理亏。咱们七尺大汉,就因为进了这个学校,被老婆打得死去活来,还不敢打离婚──离婚没房子住。要不就得和许由挤实验室。许由的脚有多臭,你知道吗?”
“所以你想把学校闹得七颠八倒?明白和你说了吧,这学校里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和我耍贫嘴没用。就算你真调成了,也没个好儿。我把你的政治监定写好了,想不想听听?『王二同志:品行恶劣。政治上思想反动,工作上吊儿郎当,生活上品行恶劣。』这东西塞在你档案里,叫你背一辈子。怎麽样?想不想拿着它走?”
校长对我狞笑起来,笑得我毛骨悚然。我只好低声下气地求他:“校长,您老人家怎麽能这麽对待我。我是真想学好,天分低一点,学得不像。好吧,这报告我拿回去重写。许由我也要管好,你还要我干什麽?有话明说,别玩阴的。”
“你要真想学好,先把嘴改改。刚才说话的态度,像教员和校长说话的态度吗?”
“知道了。下次上您这儿来,就像和遗体告别。还有呢?”
“政治学习要参加!你是农三乙的班主任,知道吗?”
“什麽叫农三乙,简直像农药名字。好,我知道了。星期三下午去和学生谈话。做到这些你给我什麽好处!放我出国?”
“你想得倒美!政治部反映上来,你有反动言论。上次批精神污染的教师会上,你说什麽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