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得贵,真好汉,
跟着恒元舌头转:
恒元说个“长”,
得贵说“不短”;
恒元说个“方”,
得贵说“不圆”;
恒元说“砂锅能捣蒜”,
得贵就说“打不烂”;
恒元说“公鸡能下蛋”,
得贵就说“亲眼见”。
要干啥,就能干,
只要恒元嘴动弹!
他把这段快板念完,小福听惯了,不很笑。他表兄却嘻嘻哈哈笑个不了。
小顺道:“你笑什么?得贵的好事多着哩!那是我们村里有名的吃烙饼干部。”小福的表兄道:“还是干部啦?”小顺道:“农会主席!官也不小。”小福的表兄道:“怎么说是吃烙饼干部?”小顺说:“这村跟别处不同:谁有个事到公所说说,先得十几斤面、五斤猪肉,在场的每人一斤面烙饼、一大碗菜,吃了才说理。得贵领一分烙饼,总得把每一张烙饼都挑过。”小福的表兄道:“我们村里早二三年前说事就不行吃喝了。”小顺道:“人家哪一村也不行了,就这村怪!这都是老恒元的古规。老恒元今天得个病死了,明天管保就吃不成了。”
正说着,又来了几个人:老秦(小福的爹)、小元、小明、小保。一进门,小元喊道:“大事情!大事情!”有才忙道:“什么?什么?”小明答道:“老哥!喜富的村长撤差了!”小顺从炕上往地下一跳道:“真的?再唱三天戏!”小福道:“我也算数!”有才道:“还有今天?我当他这饭碗是铁箍箍住了!谁说的?”小元道:“真的!章工作员来了,带着公事!”小福的表兄问小福道:“你村人跟喜富的仇气就这么大?”小顺道:“那也是有歌的:
一只虎,阎喜富,
吃吃喝喝有来路,
当过兵,卖过土,
又偷牲口又放赌,
当牙行,卖寡妇……
什么事情都敢做。
惹下他,防不住,
人人见了满招呼!
你看仇恨大不大?”
小福的表兄听罢才笑了一声,小明又拦住告诉他道:“柿子洼客你是不知道!他念的那还是说从前,抗战以后这东西趁着兵荒马乱抢了个村长,就更了不得了,有恒元那老不死给他撑腰,就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屁大点事弄到公所,也是桌面上吃饭,袖筒里过钱,钱淹不住心,说捆就捆,说打就打,说叫谁倾家败产谁就没法治。逼得人家破了产,老恒元管‘贱钱二百’买房买地。老槐树底这些人,进了村公所,谁也不敢走到桌边。三天两头出款,谁敢问问人家派的是什么钱;人家姓阎的一年四季也不见走一回差,有差事都派到老槐树底,谁不是荒着地给人家支?……你是不知道,坏透了坏透了!”有才低声问道:“为什么事撤了的?”小保道:“这可还不知道,大概是县里调查出来的吧?”有才道:“光撤了差放在村里还是大害,什么时候毁了他才能算干净,可不知道县里还办他不办?”小保道:“只要把他弄下台,攻他的人可多啦!”
远远有人喊道:“明天到庙里选村长啦,十八岁以上的人都得去……”一连声叫喊,声音越来越近,小福听出来了,便向大家道:“是得贵!还听不懂他那贱嗓?”进来了,就是得贵。他一进来,除了有才是主人,随便打了个招呼,其余的人都没有说话,小福小顺彼此挤了挤眼。得贵道:“这里倒热闹!省得我跑!明天选村长啦,凡年满十八岁者都去!”又把嗓子放得低低的:“老村长的意思叫选广聚!谁不在这里,你们碰上告诉给他们一声!”说着抽身就走了。他才一出门,小顺抢着道:“吃烙饼去吧!”小元道:“吃屁吧!章工作员还在这里住着啦,饼恐怕烙不成!”老秦埋怨道:“人家听见了!”小元道:“怕什么?就是故意叫他听啦。”小保道:“他也学会打官腔了:‘凡年满十八岁者’……”小顺道:“还有‘老村长的意思’。”小福道:“假大头这会要变真大头啦呀!”小福的表兄问小福道:“谁是假大头?”小顺抢着道:“这也有歌:
刘广聚,假大头:
一心要当人物头,
抱粗腿,借势头,
拜认恒元干老头。
大小事,强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