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吃午饭时候,她向在场外翻晒谷草的老社长张乐意说她有点小事要早离开一小会,让张乐意替她记一记在上午收工时候最后上场的一批玉蜀黍担数,就到供销社买了点糖往马家院去。
马家院的大门头上仍然吊着块红布,大黄狗躺在门道下喘气。在接近中午的太阳光下看人很清楚,大黄狗抬起头来只叫了一声,看见是灵芝,就仍旧躺下去。灵芝跨过黄狗,走过门道,转弯便往东南小房去。
有翼一见是灵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低声说:“他们怎么会把你放进来呢?”灵芝说:“我自己进来的!”“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我舅舅……”“不要说那个了!我知道了!你舅舅给你和小俊保了个媒,已经过了礼物了!是不是说那个?”“你听谁说的?”“村里人没有不知道的!”“可是我没有答应!”“不过也没有听说你反对!”“我没有一天不反对!”“这个我还没有听人说过!”“你自然不会听人说!因为我还没有出去过!”“你为什么不出去?”“他们不让我出去!”“他们自然也不会让你不答应!”
“谁到我家里来了!我家忌着生人哩!真不讲究!”常有理在院里这么喊叫着,打断了有翼和灵芝的话。
灵芝说:“了不得!老大娘来了!咱们赶快说正经的吧!我和玉生订婚了!我来请你吃糖!”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包糖来放在床上。有翼听了这话,好像挨了一颗炸弹,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常有理便揭起门帘走进来。
常有理说:“灵芝!你怎么不吭一声就进来了!我家里忌着生人哩!你就没有看见门上的红布?”灵芝想:这一回你倒来得正好!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她说:“对不起,老大娘!我不懂红布是什么意思!”“挂红布是不让生人进来!有翼病着哩!”“要是那样我就该走了!再见吧有翼!等你病好了我再来看你!”说了便转身走出去。有翼本想不顾常有理的干涉,冲出门去追赶灵芝;正待动身,又想到“自己已经变成个吃糖的角色了,还追人家有什么用处?”想到这里,便无可奈何地趴到床上放声大哭。常有理不知底细,还以为是灵芝把鬼带进来了。
有翼一边哭,常有理一边摸不着头脑地瞎劝。过了一阵,有翼清醒了一点,停住哭,坐起来想自己的事。他想起灵芝刚才说过的一句话:“他们自然也不会让你不答应!”看这几天的样子,确实不会。他想:“怎么办呢?灵芝已经脱掉了,万一玉梅也趁这几天走了别的路子,难道真要我娶来个小俊每天装死卖活地折磨我吗?”他痛恨他爹妈没有得他的同意就在村里瞎声张,不由得狠狠看了他妈妈一眼。常有理见有翼的眼神不对劲,以为他发了疯,吓得吸了口冷气站起来说:“有翼你要干什么?”有翼也跟着站起来说:“我要出去!”“不行!不行!”常有理伸手去拉有翼,有翼一个箭步躲开她。常有理见没有拉住,便抢到门边,双手把门挡住。有翼从箱上抱下个装着半筐碎烟叶的筐子来向常有理的身上推。这只筐子的直径和门的宽窄差不多,把常有理堵得不能接近有翼。有翼要是猛一推的话,管保能把常有理推得面朝天跌到门外,不过他还不是真疯了,他只是一步一步推得常有理不得不往外退。常有理退到院里,知道自己挡不住了,便喊糊涂涂说:“他爹你快来!有翼疯了!”糊涂涂听她这么一喊,赶紧跑到院里来。有翼怕被他们拖住走不脱,便抱着筐子转着身一圈一圈地抡,一边抡着一边往大门外走,把大黄狗吓得夹住尾巴远远地跑开。有翼抡着筐子跑到大门外,他爹妈也追到大门外。这时候正赶上村里人陆续从地里往家走,经过马家院门口的都远远站住研究情况,在家里的妇女、小孩们听见有热闹也抢着出来看,渐渐把马家院通向野地的巷道也塞住了。也有些人想拉开他们劝一劝,只是被有翼从筐子里抡得飞出来的碎烟叶子迷得睁不开眼。糊涂涂老汉瞅了个空子,双手夺住筐子的另一边;有翼趁势一丢手把筐子递给他,自己钻进人丛中去。
常有理向大家喊:“请你们拉住他!他疯了!”有几个人把有翼拉住。有翼说:“请你们不要操心!我一点也不疯!是我不赞成他们给我包办的婚姻,他们把我看守起来了!我向大家声明:他们强替我订的婚我不答应!劳驾你们哪一位碰上了小俊,告她说让她另去找她的对象!”拉他的那些人,见他说的都是明白话,都渐渐丢开了手,有翼便挤着往外走。常有理又挤到人丛中去赶有翼,口口声声说“不要放他走”,别的人们劝她说:“老人家,你回去吧!那么大的孩子是关不住的了!”糊涂涂不像常有理觉着那么有理,仍然抱着个筐子呆站着想不出主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