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马多寿和他老婆、大儿子、大儿媳都坐在院里。这四个人都有外号:马多寿叫“糊涂涂”,前边已经讲过了,他老婆叫“常有理”,他的大儿子马有余叫“铁算盘”,大儿媳叫“惹不起”。有些人把这四个外号连起来念,好像三字经——“糊涂涂,常有理,铁算盘,惹不起”。除了这四个人以外,还有四个人:一个是马多寿的三儿媳,叫陈菊英,在她住的西北小房里给她的女儿玲玲做鞋。一个就是这玲玲,是个四岁的女娃娃。一个是铁算盘的八岁孩子,叫十成,正和玲玲两个人在院里赶着一个萤火虫玩。铁算盘还有个两岁的孩子,正在惹不起怀里吃奶。
能不够一进去,有外号的四个人都向她打招呼。铁算盘问:“姨姨!在院里坐呀还是到屋里坐?”能不够说:“到屋里去吧!有点事和你们商量一下!”说着也不等他们答应,便领着头往北房里走。
马家还有个规矩是,谁来找糊涂涂谈什么事,孩子们可以参加,媳妇们不准参加,所以只有铁算盘跟着他爹妈走进北房,惹不起便抱起她的两岁孩子回避到她自己住的西房里去。
常有理点着了灯,大家坐定,能不够把王满喜和她说的那秘密报告了一遍。她报告完了接着说:“我想咱们村里,除了前两个月姐姐出名在县人民法院告过张永清一状以外,别人再没有告过状的。告上以后,县里只叫村上调解,没有过过一次堂,一定是县里报告了专署,专署派人来调查来了!”铁算盘说:“也许!我前几天进城,听说各机关反对什么‘官僚主义’,上级派人来查法院积存的案件。”能不够说:“满喜听我说我的西房腾不开,他就要去找老万宝全腾他的小东房……”糊涂涂说:“他姨姨!你还是答应下来吧!要是住到他们干部家里,他们是不会给咱们添好话的!你要知道我‘刀把上’那块地紧挨着就是你的地!我那块地要挡不住,开了渠,你的地也就非开渠不可了!”能不够说:“我就是没有那一块地,知道了这消息也不能不来说一声!姐姐是谁,我是谁?不过我那个西房实在腾不开!我想你们的东房里东西不多,是不是可以叫他来这里住呢?”糊涂涂说:“可以!住到咱家自然相宜,不过谁知道人家愿不愿到咱家来住?”能不够说:“找不下房子他为什么不愿来?满喜的值日,我跟他说我替他来找你商量一下,他还在外边等着哩!”糊涂涂他们三个人都说“行”,糊涂涂说:“你出去让他进来打扫一下,就把行李搬来好了!”常有理说:“你把他叫进来你也还返回来,咱们大家商量一下见了人家怎么说!”能不够见事情成功了,便出去叫王满喜。
能不够一出去,糊涂涂便埋怨他的常有理老婆说:“见了专署法院的人,话该怎么说,咱打咱的主意,怎么能跟她商量呢?”常有理说:“我妹妹又不是外人!”糊涂涂说:“什么好人?一张嘴比电报还快!什么事让她知道了,还不跟在旗杆院楼上广播了一样!快不要跟她商量那个!跟她谈点别的什么事好了!”糊涂涂有个怕老婆的声名,不过他这怕老婆不是真怕,只是遇上了自己不愿意答应的事,往老婆身上推一推,说他当不了老婆的家,实际上每逢对外的事,老婆仍然听的是他的主意。他既然不让说那个,老婆就只好准备谈别的。
能不够走出大门外,见了王满喜,又卖了一会人情,然后领着满喜进来,又搭上了大门到北房里来。
满喜向常有理要了钥匙和灯去打扫东房,糊涂涂、常有理、铁算盘都不放心——怕丢了什么东西。常有理喊叫大儿媳说:“大伙家!去帮满喜打扫打扫东房!”惹不起说:“孩子还没有睡哩!”常有理又喊叫三儿媳说:“三伙家!大伙家的孩子还没有睡,你就去吧!”陈菊英就放下玲玲的鞋底子走出来。这地方的风俗,孩子们多了的时候,常好按着大小叫他们“大伙子、二伙子、三伙子……”,因此便把媳妇们叫成“大伙家、二伙家、三伙家……”。满喜按邻居的关系,称呼惹不起和陈菊英都是“嫂嫂”,又同在一个互助组里很熟惯,所以爱和她们开玩笑。常有理叫她们“大伙家、三伙家”,满喜给她们改成了“大货架、三货架”。陈菊英出来了,满喜说:“三货架!给咱找个笤帚来吧!”菊英找了个笤帚,满喜点着个灯,一同往东房打扫去,十成和玲玲也跟着走进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