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觉着作难的是菊英:菊英是个青年团员,做事顾大场,团里给她的经常任务是和家庭搞好关系,争取家里的落后分子进步。可是糊涂涂、常有理、惹不起三个人都把她看成了敌人——因为她的丈夫马有喜从学校里出来去参军的时候,到她娘家和她作过一次别,糊涂涂和常有理两个人说是她把有喜放走了,因此便和惹不起打伙欺负她。这次满喜和惹不起闹起来,把自己也牵扯在里边,说话吧,一个青年团员和一个有名的泼妇因为几句闲话闹一场,也真有点不合算;不说话吧,让一个泼妇血口喷人侮辱自己一顿,也真有点气不过;想来想去,为了怕妨碍自己的长期工作任务,也只好忍气吞声、吃亏了事。可是她见满喜拉着惹不起死不放手,自己愿吃亏也不能了事,又只得帮着公婆大伯劝满喜说:“满喜!用不着说那么清楚!我不怕!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只要人家别信她的话!”铁算盘拉住满喜的手说:“老弟!算了!你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满喜所以要和惹不起闹,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自己受了冤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想叫连累菊英,现在见菊英不在乎,也就息了几分气,放开了惹不起。惹不起吃了这么一场败仗,再没有敢开口,拉着十成回去了。铁算盘又向满喜说:“兄弟!你也回去歇歇!我替你打扫房子!”满喜说:“谢谢你!还是我打扫吧!”说罢仍往东房去。铁算盘向菊英说:“我帮着满喜打扫,你也回去吧,小孩子也该着睡觉了!”菊英见他这么说,也和玲玲回去了。铁算盘为什么这么仁义呢?这也是用算盘算出来的——得罪了菊英,怕菊英提出分家;得罪了满喜,怕满喜离开他们的互助组:不论得罪哪一个,对他都是很不利的事。
这一场小风波过后,满喜和铁算盘又继续去打扫房子。
农村的闲房子实际上都带一点仓库性质。像马家的东房在三里湾比较起来,里边储藏的东西算是简单一点的了,可是色样、件数也还不太少——钉耙、镢头、木锨、扫帚、破箱烂柜、七铜八铁,其中最笨重的还有糊涂涂准备下的两副棺材板,两个窗户还是用活砖在糊窗纸里边垒着的。这些情况,给一个做不惯或是手脚慢的人做起来,归置归置总得误个一朝半日;要给满喜他俩,就没有那样困难。王满喜这个一阵风,做起活来那股泼辣劲好像比风还快;马有余这个铁算盘,算起自己的小账来虽说尖薄些,可是在劳动上也不比满喜差多少。这两个人默默不语在这座房子里大显身手,对里边的一切,该拆的拆,该垒的垒,该搬的搬出去,该摆的摆起来,连补窗子、扫地、抹灰尘,一共不过误了点把钟工夫,弄得桌是桌、椅是椅、床位是床位,干干净净,很像个住人的地方。
房子收拾妥当以后,满喜才返回旗杆院给何科长取行李去。
八 治病竞赛
小俊听了她妈的话,从马家院跑出来,回玉生家取了绒衣往范登高家里去送。这时候,灵芝和有翼围着范登高老婆谈笑。范登高老婆见她拿着绒衣,只当是这绒衣上有什么毛病,便止住笑向她说:“怎么?不合适吗?都还在柜子里,再换一件好了!”小俊不想说玉生不给钱,只说是想换一件淡青的,因为她知道刚才见的那些里边没有淡青的。范登高老婆说:“没有淡青的!”小俊说:“没有就暂且不买吧!等以后贩回来再买!”说着就把手里拿的那件红绒衣递给范登高老婆,又扯了几句淡话走了。她一出门,有翼便猜着说:“大概是玉生不给她拿钱!”接着便和灵芝又扯了一会玉生和小俊的关系,又由这关系扯到小俊爹妈的外号,又由那两个人的外号扯到自己家里人的外号……真是“老头吃糖,越扯越长”。
有翼和灵芝的闲谈已经有三年的历史了,不过还数这年秋天谈的时候多。从前两个人都在中学的时候,男女分班,平常也没有多少闲谈的机会,到了寒暑假期回家来,碰头的机会就多一点。他们两个人谈话的地方,经常是在范登高家,因为马家院门户紧,又有个大黄狗,外人进去很不方便;又因为范登高老婆没有男孩子,爱让别家的男孩子到她家去玩,所以范家便成了这两个孩子假期闲谈的地方;范登高老婆自己也常好参加在里边,好像个主席——有时候孩子们谈得吵起来她管调解。这一年,有翼早被他爹把他从学校叫回来了,灵芝在暑假毕业以后也没有再到别处升学去,两个人都在村里当了扫盲教员,所以谈话的机会比以前多得多。这一年,他们不只谈得多,而且谈话的心情也和以前有点不同,因为两个人都已经长成了大人,在婚姻问题上,彼此间都打着一点主意。这一点,范登高老婆也看出来了。范登高老婆背地问过灵芝,灵芝说她自己的主意还没有拿稳,因为她对有翼有点不满——嫌他太听糊涂涂的摆弄,不过又觉着他是个青年团员,将来可以进步,所以和他保持个“不即不离”的关系;可惜这几个月来看不出有翼有什么进步,所以有时候想起来也很苦恼。他们两个人都参加地里的劳动,并且都在互助组里,经常也谈些工作上、学习上的正经话,可是隔几天就好到范登高家里来扯一次没边没岸的淡话,或者再叫一个别的人来、再配上范登高老婆打个“百分”,和在学校的时候过礼拜日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