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因为有才回来了,邻居们都去问候,因此人来得特别多,来了又碰上老杨同志取消得贵,大家也就站住看起来了。老杨同志把得贵赶走之后,顺便向大家道:“组织农救会是叫受压迫农民反对压迫自己的人。日本鬼子压迫我们,我们就反对日本鬼子;土豪恶霸压迫我们,我们就反对土豪恶霸。张得贵能领导你们反对鬼子吗?能领导着你们反对土豪恶霸吗?他能当个什么主席?……”老杨同志借着评论得贵,顺路给大家讲了讲“农救会是干什么的”,大家听得很起劲。不过忙时候总是忙时候,大家听了一小会,大部分就都回去睡了,窑里只剩下小明、小保、小顺、有才四个人(小福没有来,因为后晌没有担完糠,吃过晚饭又去担去了)。老杨同志道:“请你们把恒元那一伙人做的无理无法的坏事拣大的细细说几件,我把它记下来。”说着取出钢笔和笔记簿子来道:“说吧!就先从喜富撤差说起!”小明道:“我先说吧?说漏了大家补!”接着便说起来。他才说到喜富赔偿大家损失的事,小顺忽听窗外好像有人,便喊道:“谁?”喊了一声,果然有个人咚咚咚跑了。大家停住了话,小保、小顺出来到门外一看,远远来了一个人,走近了才认得是小福。小顺道:“是你?你不进来怎么跑了?”小福道:“哪里是我跑?是老得贵!我担完了糠一出门就见他跑过去了!”小保道:“老家伙,又去报告去了!”小顺道:“要防备这老家伙坏事!你们回去谈吧,我去站个岗!”小顺说罢往窑顶上的土堆上去了,大家仍旧接着谈。老杨同志把材料记了一大堆,便向大家道:“我看这些材料中,押地,不实行减租,喜富不赔款,村政权不民主,这四件事最大,因为在这四件事上吃亏的是大多数。咱们要斗争他们,就要叫恒元退出押地,退出多收的租米,叫喜富照县里判决的数目赔款,彻底改选了村政干部。其余各人吃亏的事,只要各个人提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这样一来他们就倒台了,受压迫的老百姓就抬起头来了。”
小明道:“能弄成那样,那可真是又一番世界,可惜没有阎家——如今就想不出这么个可出头的人来。有几个能写能算、见过世面、干得了说话的,又差不多跟人家近,跟咱远。”老杨同志道:“现在的事情,要靠大家,不只靠一两个人——这也跟打仗一样,要凭有队伍,不能只凭指挥的人。指挥的人自然也很要紧,可是要从队伍里提拔出来的才能靠得住。你不要说没有人,我看这老槐树底的能人也不少,只要大家抬举,到个大场面上,可真能说他几句!”小保道:“这道理是对的,只是说到真事上我就懵懂了。就像咱们要斗争恒元,可该怎样下手?咱又不是村里的什么干部,怎样去集合人?怎样跟人家去说?人家要说理咱怎么办?人家要翻了脸咱怎么办?……”老杨同志道:“你想得很是路,咱们现在预备就是要预备这些。咱们这些人数目虽然不少,可是散着不能办事,还得组织一下。到人家进步的地方,早就有组织起来的工农妇青各救会,你们这里因为一切大权都在恶霸手里,什么组织也没有。依我说,咱们明天先把农救会组织起来,就用农救会出名跟他们说理。咱们只要按法令跟他们说,他们使的黑钱、押地、多收了人家的租子,就都得退出来。他要无理混赖,现在的政府可不像从前的衙门,不论他是多么厉害的人,犯了法都敢治他的罪!”小保道:“这农救会该怎么组织?”老杨同志就把《会员手册》取出来,给大家把会员的权利、义务、入会资格、组织章程等大概讲了一些,然后向大家道:“我看现在很好组织,只要说组织起来能打倒恒元那一派,再不受他们的压迫,管保愿意参加的人不少!”小保道:“那么明天你就叫村公所召开个大会,你把这道理先给大家宣传宣传,就叫大家报名参加,咱们就快快组织起来干!”老杨同志道:“那办法使不得!”小保道:“从前章工作员就是那么做的,不过后来没有等大家报名,不知道怎样老得贵就成了主席了!”老杨同志道:“所以我说那办法使不得。那办法还不只是没有人报名:一来在那种大会上讲话,只能笼统讲,不能讲得很透彻;二来既然叫大家来报名,像与恒元有关系那些人想报上名给恒元打听消息,可该收呀不收?我说不用那样做:你们有两个人会编歌,就把‘入了农救会能怎样怎样’编成个歌传出去,凡是真正受压迫的人听了,一定有许多人愿意入会,然后咱们出去几个人跟他们每个人背地谈谈,愿意入会的就介绍他入会。这样组织起来的会,一来没有恒元那一派的人,二来入会以后都知道会是做什么的。”大家齐声道:“这样好,这样好!”小保道:“那么就请有才老叔今天黑夜把歌编成,编成了只要念给小顺,不到明天晌午就能传遍。”老杨同志道:“这样倒很快,不过还得找几个人去跟愿意入会的人谈话,然后介绍他们入会。”小福道:“小明叔交人很宽,只要出去一转还不是一大群?”老杨同志道:“我说老槐树底有能人你们看有没有?”正说着,小顺跑进来道:“站了一会岗又调查出事情来了:广聚、小元、马凤鸣、启昌,都往恒元家里去了,人家恐怕也有什么布置。我到他门口看看,门关了,什么也听不见!”老杨同志道:“听不见由他去吧!咱们谈咱们的。你们这几个人算是由我介绍先入了会,明天你们就可以介绍别人,天气不早了,咱们散了吧!”说了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