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能熟了?」
「熟了!」
他又谈起汽锅鸡。描写了汽锅是什麽样子,锅里不放水,全凭蒸汽把鸡蒸熟了,这鸡怎麽嫩,汤怎麽鲜……
老刘很注意地听着,可是怎麽也想像不出汽锅是啥样子,这道菜是啥滋味。
後来他又谈到昆明的菌子,牛肝菌、青头菌、鸡?【注:一种菌,长在白蚁窝上,味极腴美。】,把鸡?夸赞了又夸赞。
「鸡??有咱这儿的口蘑好吃吗?」
「各是各的味儿。」
……
老乔说话的时候,小王一直似听不听,躺着,张眼看着房顶。忽然,他问我:
「老汪,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我下放的时候,曾经有人劝告过我,最好不要告诉农民自己的工资数目,但是我跟小王认识不止一天了,我不想骗他,便老实说了。小王没有说话,还是张眼躺着。过了好一会,他看着房顶说:
「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为什麽你就挣那麽多?」
他并没有要我回答,这问题也不好回答。
沉默了一会。
老刘说:「怨你爹没供你书【注:「供书」是拿钱供学生读书的意思。】。人家老汪是大学毕业!」
老乔是个人情练达的人,他捉摸出小王为什麽这两天老是发呆,为什麽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说:
「小王,你收到一封什麽信,拿出来我看看!」
前天三套大车来拉粪冰的时候,给小王捎来一封寄到所里的信。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小王搞了一个对象。这对象搞得稍为有点离奇:小王有个表姐,嫁到邻村李家。李家有个姑娘,和小王年貌相当,也是高小毕业。这表姐就想给小姑子和表弟撮合撮合,写信来让小王寄张照片去。照片寄到了,李家姑娘看了,不满意。恰好李家姑娘的一个同学陈家姑娘来串门,她看了照片,对小王的表姐说:「晓得人家要俺们不要?」表姐跟陈家姑娘要了一张照片,寄给小王,小王满意。後来表姐带了陈家姑娘到农科所来,两人当面相了一相,事情就算定了。农村的婚姻,往往就是这样简单,不像城里人有逛公园、轧马路、看电影、写情书这一套。
陈家姑娘的照片我们都见过,挺好看的,大眼睛,两条大辫子。
小王收到的信是表姐寄来的,催他办事。说人家姑娘一天一天大了,等不起。那意思是说,过了春节,再拖下去,恐怕就要吹。
小王发愁的是:春节他还办不成事!柴沟堡一带办喜事倒不尚舖张,但是一床里面三新的盖窝,一套花直贡呢的棉衣,一身灯芯绒裤袄、绒衣绒裤、皮鞋、球鞋、尼龙袜子……总是要有的。陈家姑娘没有额外提什麽要求,只希望要一支金星牌钢笔。这条件提得不俗,小王倒因此很喜欢。小王已经作了长期的储备,可是算来算去还差五六十块钱。
老乔看完信,说:
「就这个事吗?值得把你愁得直眉瞪眼的!叫老汪给你拿二十,我给你拿二十!」
老刘说:「我给你拿上十块!现在就给!」说着从红布肚兜里就摸出一张十圆的新票子。
问题解决了,小王高兴了,活泼起来了。
於是接着瞎聊。
从云南的鸡?聊到内蒙的口蘑。说到口蘑,老刘可是个专家。黑片蘑、白蘑、鸡腿子、青腿子……
「过了正蓝旗,捡口蘑都是赶了个驴车去。一天能捡一车!」
不知怎麽又说到独石口。老刘说他走过的地方没有比独石口再冷的了,那是个风窝。
「独石口我住过,冷!」老乔说,「那年我们在独石口吃了一洞子羊。」
「一洞子羊?」小王很有兴趣了。
「风太大了,公路边有一个涵洞,去避一会风吧。一看,涵洞里白糊糊的,都是羊。不知道是谁的羊,大概是被风赶到这里的,挤在涵洞里,全冻死了。这倒好,这是个天然冷藏库!俺们想吃,就进去拖一只,吃了整整一个冬天!」
老刘说:「肥羊肉炖口蘑,那叫香!四家子的蓨面,比白面还白。坝上是个好地方。」
话题转到了坝上。老乔、老刘轮流说,我和小王听着。
老乔说:坝上地广人稀,只要收一季蓨麦,吃不完。过去山东人到口外打把势卖艺,不收钱。散了场子,拿一个大海碗挨家要蓨面,「给!」一给就是一海碗。说坝上没果子。怀来人赶一个小驴车,装一车山里红到坝上,下来时驴车换成了三套大马车,车上满满地装的是蓨面。坝上人都豪爽,大方。吃起肉来不是论斤,而是放开肚子吃饱。他说坝上人看见坝下人吃肉,一小碗,都奇怪:「这吃个什麽劲儿呢?」他说,他们要是看见江苏人、广东人炒菜:几根油菜,两三片肉,就更会奇怪了。他还说坝上女人长得很好看。他说,都说水多的地方女人好看,坝上没水,为什麽女人都长得白白净净?那麽大的风沙,皮色都很好。他说他在崇孔县看过两姐妹,长得像傅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