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搬到洪洞万安镇之后,自卫队在这里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检阅。我们西战团派代表参加。周围几十个村的自卫队都到了。在寒风下他们操练了一上午,自然不会太好,可是老百姓组织起来了的力量真使人感动呵!下午又给他们发了奖品,我们的通讯股赶忙替他们发新闻。
离万安不远的几个村,我们也去调查过。很多农民自卫队是自发组织起来的。他们反对大斗,反对苛捐杂税而成立了农民协会。现在抗战时期,在共产党的统一战线原则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地主捐钱给自卫队。
记得刚过黄河到山西的时候,我们对那时山西刚刚组织起来的自卫队、决死队等很重视。我们党主张发动群众,全民抗战,争取胜利。这一正确的主张,得到广大人民的拥护。但有个别的村落,动员工作不仔细,宣传解释不深入,有的自卫队白天村里开了欢送会,夜晚又偷着回家来。做工作的青年,老问我们,老百姓不肯起来怎么办。
半年之后,山西不少地方沦陷了,人民受尽了荼毒之苦。在火线底下,在失去的土地上,在敌人的后方,山西的老百姓以自己的力量威胁着日本帝国主义。现在在这里,在我们周围,我们看见他们也组织起来了,开始武装起来了。他们是无所畏惧的,将同他们的土地一同等着敌人来,来消灭他们。常常一看到了这些纯朴的自卫队员们就更增加了抗战必胜的信念。想想他们的过去,他们真是伟大的!
1937年冬
说欢迎
中国人欢迎外国人的会,很早就有过的,而且很多次数了。从前是排着队,举着旗子到码头上去,到车站上去。现在因为中国的交通工具已经进步,有一个欧亚航空公司,于是就改为到飞机场去,据说情形是更为热烈隆重的,过去的那些欢迎会,迎外国人,看外国人,嘘外国人,总是热闹不几天,甚至等不到预定的时间,事情就渐渐忘下去了。外国人到了中国,总是忙得不亦乐乎,从早到晚,都是茶会饭会,听演讲,再么,游览名胜。但他要搜集材料,是难有办法得到很多,而我们提供的材料也少有计划的具体归纳,材料就如同中国的矿源,始终仍藏在原来的地方。于是他们便把那一点点印象带了回去,我想那些外国人将也很快就把这点印象淡忘了吧。
这次世界学联代表团来到中国的目的和意义,他们自己说得很清楚,是带来了国际间对我们的同情,并且要把日本的暴行和中国抗战的情形,尤其是在抗战中青年的活动情况带回去,以便争取更大的援助。他们不但是我们的同情者,他们本身也就是反法西斯的战士。所以他们和我们的关系不是客人和主人,而是亲兄弟,我们要诚恳地帮助他们。他们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我们要做的,我们应该多多从工作上来表示我们的欢迎,尽管其它的招待差一点;自然最好是面面俱到。但如果是吃的方面,或是住的方面等等偶尔马虎一点,我想这几位不辞跋涉,不远万里而来的青年们是不会挂怀的。他们回去了之后,可以忘记了我们个人,忘记了中国山川的颜色,但他们这次来华带回去的是一个真真刻苦团结,有着青年气氛的中国,这个中国尽管河山破碎,尽管褴褛穷困,尽管路多荆棘,但放射在前面的却是幸福的曙光。那他们这次的来华于我们实在有重大的意义。但效果如何,且看我们这些欢迎者如何做而已。
1938年夏
开会之于鲁迅
人在感觉到不能说出自己的感情的时候,是愿意沉默的。我对于鲁迅先生的忆念便是如此。
很多人都抒写了他们对鲁迅先生的赞仰和爱,我是高兴的。从这之中我的感情常为一种说不清的愉悦而悸动,我体会到那个活在我心中的人,他是如何深入到别人的感情中。我只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写出一篇能帮助人了解鲁迅先生思想的文章,也就是要在我多多了解鲁迅先生之后来写,但现在却只能写一点关于鲁迅先生生平中的点滴。
记得那时我在左联,我们都是很爱他的,我们总不愿拿些噜噜苏苏的事去麻烦他,不愿随便占用他的时间,所以每当举行什么会议的时候,如果我们之中有谁说,“找不找老头子来呢?”我们总是考虑了一下,常不去找他。如果不是在会前,也必然在会后去告诉他一些情况,他也总给我们一些意见。有什么事必须要他办的,他从不推辞就办了。这时之所以不常找他开会,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感到我们的会议中,实在有许多琐琐碎碎的什么工作计划喽,工作检查喽,我们不愿意这些经常的琐碎麻烦他;那时我们在上海要开一个人数较多的会,实在不容易布置。但有些必要的会,那些我们认为最好有鲁迅先生参加的会,他总是到会的。虽然我们常常担心他不能按时到会,因为我们知道他是睡得很迟的,但他从不迟到。在开会的时候,他总是很平和地,精神集中地听着。有时有些青年作家们常常爱发表一些大套的理论,仿佛这就是最重要的,最新的意见,语气当中又那么含着教训人的意味,说什么“你们这些老作家们……”,就是当这种时候,我也从没有看见鲁迅先生的任何一个表情上有什么不耐烦或不快。鲁迅先生在这些会议上说话是不多的,他总是听着,他也没有反驳过谁,说谁是大错特错;也没有批评过谁,说谁是“左”倾右倾。尽管有些人的意见是幼稚得可笑,但鲁迅先生结果总是说:“我们要做起来,我们要一点一点做起来,我们就照着这些意见切实地做吧!”开过了会,我们常常感到对他有些抱歉似的,对他说到种种难处,承认我们准备得不好,又解释着某种虽还幼稚,却是一个有希望的青年等等。鲁迅先生总是毫不介意地笑笑,接着他就同我们谈起那些应该如何具体去着手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