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声枪响骚乱了外边的弟兄们;加啦加啦地上着刺刀,嘈乱地喊着:
“缴枪么?想解决我们么?那不成!”
“连长一定被他们打死了,弟兄们干吧!”
“哼!还说大家一家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你们哄谁呀……”
我们的六个同志退到街边上尽力地大喊着,他们想压平这骤来的暴乱。
“同志们,看我!”苏醒痴跳在他们面前,大张开一件破羊皮大衣,用在舞台上表演相声时常用的清脆的声音喊道:“有没有武器?再看,我的同伴们,不都是空着两只手吗?要是想解决你们,我们连一枝手枪也没有还敢来么?如果你们不相信,尽管开枪打吧,我决不逃走。来呀!”
兵士们安静些了,但要求马上释放他们的连长。
这时连长出现了。连长对他们演说,下命令要他们缴枪;他们立刻缴了,虽然都不愿意,很多枪都拔去了枪栓。因为他们下午就听说冀村驻了八路军的一个司令部,和一个“团”,自然这司令部的内容,以及“团”的内容他们是不明白的。
这些人便被关在一间房子里。
六个同志回来后,我才知道一部分情形,我们都反对这种违反统一战线原则的处置。司令和西垣先生被请到我的房里,我们提议交还枪,办法是派人到太谷县第×军办事处,要他们来领枪领人;因为士兵们犯了军纪,所以留在此地劝劝他们。或是把人枪都交给冀村的村长及离冀村五里路的动员委员会。我们很高兴我们的意见立刻便被采纳,我心里打算这么弥补一下大约是比较妥当的,于是留下三个守卫的同志便睡下了。
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钟头,起来看见李唯同志还没有睡,我便要他再去打听信息。他回来得很快,告诉我说××游击队已在准备出发了,要我们也快些,准三点钟出发。我问“人呢?”说还关在屋里。“如何打发呢?”说每人发了二元钱。事实很明显不能挽回了。原来当面答应的话是哄人的,但我们却还不能不同着一道走。
夜静得很,人和大车在平原上急速地无声地走去。偶尔有几个手电筒的光划过空间,落在草地上。北斗星斜横在后边,送着我们。也许有人感到胜利的欢快,但使人不愉快的是留在冀村那间房子里的寂寞的歌声。
范村有些老百姓送饼来吃,因为听说那些抢劫了他们的人们被我们收拾了,他们说应该表示一些感谢。这范村虽说修建得很美观,却仍是荒芜的。
第二天大家互相见面时,都无话可说。战地服务团的一大半同志听说了昨夜的事,除感到惊讶以外,也是满肚子不舒服,大家同着走了三天就分手了。听说后来他们曾打电话给第××军军长解释了一番。算是平安无事。
1937年冬
孩子们
洪洞城里的特色,至少在这时的特色,满街是灰色的人群。那些兵没有事做,满街溜达,房子少,饭也摆在街上吃。老百姓逃了十之八九,剩几个老头在街上卖东西。我们一到,同牺盟会和县政府接了头,主要的工作是维持军风纪和争取老百姓回城。第一天全体工作,一齐向军队出发,上至总指挥,下至士兵马伕。工作非常容易做,因为士兵全闲着,远远看去,街上这里围了一大团人,那里围了一大团人,有的看我们画壁画,有的在听我们教唱歌,也有看唱花鼓的,也有听演讲的。接着这些人都跟着到我们驻地来了,翻着救亡室的东西,翻画报,玩棋子,找我们同志聊天。晚上参加我们的晚会了,规规矩矩,关帝庙里挤满了人头,大树桠上挂着的是人,屋背上蹲着的是人,但秩序都非常好。观众们十分之八是国民党的兵士,我们利用这个时候教会了他们两个歌。夜晚十二点还不放我们回家,大家喊着要听讲话。第二天的工作便转了向,是对老百姓做工作了,晚上的晚会,老百姓就占了百分之六十。城里老百姓加多了,可是老百姓都把小孩子送来了。有的太小,大姑娘也要参加战地服务,限于我们生活环境的条件,只好送他们出去,如同送回那些要求来参加的士兵一样,可是却留下了一部分小孩,我们拟增加一个儿童队。仔细一问,这群小孩都是颇有一番来历的,现在稍稍写在后边。
第二天的上午,院子里忽然增加了一个小孩,他一看见我便举手行了一个礼。接着程远明向我介绍,说这是他的新朋友,适才在街上认识的。原来程远明在街上教唱歌,他们站在底下学,他学得最快,马上就被程远明请做小先生,两人谈得很好,他就跟着到我们这里了。他的意思是要参加服务团工作,程远明也希望我能答应。他实在长得漂亮,又活泼,是一个五年级的学生。我想他是有些恨我的,因为我反问了他:“你的爸爸妈妈知道么?”他一声没有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