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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254)

作者:陈忠实

当然,他承认,《白鹿原》荣获“茅盾文学奖”并在今年四月颁奖之後,他不得不破了例。但半年过去了,也该到收束、约束自己的时候了。

“忠实,回眸已经逝去的年月,你觉得自己最成功的是什麽呢?”我们开始了问答式的对话。

“那当然是从八二年到九二年下狠心蜗居在白鹿原北坡的祖屋里,完成了一系列从短篇到中篇、长篇的创作,特别是做成了《白鹿原》。我终於把握住了属於自己的十年。哦,上帝,我在迈进五十岁的时候拯救了自己的灵魂。”忠实很实在地坦言,双眼闪着真诚的光。

“那麽,以後在创作上有什麽重点呢?”我问。

“暂时定下的有《〈白鹿原〉创作手记》和把《蓝袍先生》扩写、改写为长篇。”忠实说。

“你最赞赏的人生信条是什麽呢?”“不问收获,但问耕耘。”稍停,忠实接着说:“我近年还用一首小诗勉励自己:踏过泥泞五十秋,何论春暖与春寒;从来浮尘难化铁,青山无言还无言。”平和刚强的铁汉子性格溢於言表。

“你最赞赏的品德是什麽呢?”“忠诚的劳动,尤其是智慧的、有创造性的劳动,包括科学和文学。”完全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你所鄙视的呢?”“当然是投机取巧的行为。”“噢,我们换个话题吧。你有什麽业余爱好,劳累之後怎麽休息、放松自己呢?”“和基层干部、农民玩『纠方』(土围棋),下象棋,听秦腔哪。为了暂时赶走满脑子里那些纠缠不清的人物故事,我就离开小圆桌,到院子里坐在竹躺椅上喝陕青酽茶,抽雪茄烟,把录音机放到最大音量听秦腔,或者喝西凤酒。全都是强烈型的刺激。忘情的时候,我还自己扯开嗓子自唱自赏呐。你听──『汉苏武在北海哪──』”忠实边站起来唱,边自嘲地说:“哎,後面的唱词忘?了。”“当然,我知道你还是个足球迷呢!”我说。

“那不假。奥运,世界盃外围赛,决赛都爱看。我那小屋里收不到电视,我就骑车到七八华里远的亲戚家或空军工程学院朋友家里去看,哪怕熬到凌晨两三点再骑车回家里休息也过瘾。”看忠实那麽高兴,我有点不忍心又憋不住地问:“忠实,你这些年自己难道就没有感到最难受的事情麽?”忠实一下愣住了,但很快就不再犹豫地说:“那,我只能说是在感情生活方面──的失落──”“能稍微说得具体一点吗?”我忍不住得寸进尺。

“──还是以後由我自己来写吧。”望着忠实那双真诚而略带一点忧郁的眼睛,我知道,该适可而止了。

陈忠实,几乎亲身感受、体验过人民共和国的一切苦难,对人民的艰难和痛苦有真切、独特的感受。他深深地爱自己的故乡、祖国和人民。他坚韧,朴实,执着。他最终被公认为描摹巨大民族悲剧的圣手,成为当代中国文学的大家之一,绝非偶然。

他有收获的欢欣,也有失落和遗憾。他有真诚的爱,也有鲜明的恨。

他很刚强坚韧,却也渴望温馨。这,就是真实而本色的陈忠实。我想。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夜草成於北京东四十条

笔者附记:

一、本文主要根据一九九八年十月十五、十六日对陈忠实的访谈笔记并参考了陈着散文集《告别白鸽》的有关篇章写成。

二、如果读者有兴趣了解《白鹿原》的编辑工作中的背景资料和对这部长篇巨着的分析评价,请参阅拙文《永远的〈白鹿原〉》。(载《漓江》一九九七年第一期,连载於《香港作家报》一九九七年五、六月号,收入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艺海双桨──名作家与名编辑》一书)。

(原载於《当代》一九九九年第三期)

校书记略

陈忠实《白鹿原》世纪百强第三十八。据中国.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二○一一年一月简体版校书。何启治先生所撰之陈忠实和他的《白鹿原》文稿,摘自网路,并非纸书原录之内容。

何启治指出,文学的层次可分成“生活体验的创作”和“生命体验的创作”,《白鹿原》属於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