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雨吼,充满了空间,说话几乎听不到。吴荪甫就凭杜竹斋嘴唇运动的姿势,知道了一个大概。当杜竹斋的嘴唇皮略一停歇的时候,吴荪甫忽然冷笑着大声喊道:
“还有新空头跳落么?他们见鬼呀!”
“所以事情是奇怪!我从没见过这样发狂的市面!要看下午的一盘!”
“我们手上还有多少?”
“四五百万!我们一放,涨风马上就会变成回跌!不放出去呢,有什么办法?”
“统统放出去罢!反正没有亏本呀!”
“怎么不!你忘记了我们付出过三十万么?”
“自然记得。每人不到八万银子,就算是报效了军饷算了!”
吴荪甫冷冷地说,站起来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此时雷声已止,雨却更大,风也起了;风夹雨的声音又加上满园子树木的怒号,杜竹斋默然坐着,恍惚又在人声鼎沸的交易所市场里了:成千成百紧张流汗的脸儿浮在他眼前,空气恶浊到叫人脑昏目赤。而这一切,都是为的有他和赵伯韬等四个人在幕後作怪,而他们自己也弄成放火自烧身,看来是不得了的!杜竹斋摇一下头,忽然叹口气说道:
“我真不懂,许多大户空头竟死拚着不肯补进去!明天就是交割,今天上午还有新空头跳落!”
“什么新空头跳落,也许就是赵伯韬弄的玄虚罢?”
忽然吴荪甫转过身来看定了杜竹斋说,同时将右手在桌子上拍一下。杜竹斋慌慌张张站起来,脸色也变了;他真是被交易所里的呼噪和汗臭弄昏了,始终不曾往那方面去猜度。
他又气又发急:
“哦,哦!那个,也许是的!那真岂有此理了!”
“我们上了当了!哈哈!”
吴荪甫仰天狞笑,大声叫起来。此时又有个霹雳像沉重的罩子似的落下来,所有的人声都被淹没。杜竹斋拿出雪茄来燃上了,猛抽了几口,慢慢地说:
“要真是那么一回事,老赵太不够朋友了,我们一定和他不干休的!但是,荪甫,且看午後的一盘;究竟如何,要到下午这一盘里才能明白,此时还未便断定。”
“只好这么希望了!”
“不是希望,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我就去找尚老头子去。吃过了中饭,我再到交易所看市面!”
杜竹斋说着就站起来走了,吴荪甫跟着也离开了书房。但是走到大客厅阶前,正要上汽车的时候,杜竹斋忽又回身拉着吴荪甫到小客厅里,郑重地问道:
“费小胡子去了来怎么说呢?损失多少?”
“详细情形还是一个不明白。”
“你刚才不是叫他立刻回镇去么?”
“叫他回去收集残余,都调到上海来。我现在打算集中实力,拿那个信托公司作大本营来干一番!”
吴荪甫微笑地回答,脸上的阴沉气色又一扫而光了。杜竹斋沉吟了半晌,然後又问:
“那么,朱吟秋方面,你是一定要积极进行的?你算定了没有风险?”
吴荪甫不回答,只望了杜竹斋一眼。
“办厂什么的,我是外行;可是看过去,实业前途总不能够乐观。况且朱吟秋也不是糊涂虫,他的机器厂房等等现在值五十多万,他难道不明白,我们想用三十万盘过来,他怎么肯?他这人又很刁赖,要从他的手里挖出什么来,怕也是够麻烦的罢?前几天他已经到处造谣,说我们计算他;刚才从赵伯韬嘴里露出一点口风,朱吟秋也在和老赵接洽,想把他的机器抵借十几万来付还我们这边一个月後到期的茧子押款──”
说到这里,杜竹斋略一停顿,弹去了手里的雪茄烟灰,转脸看看窗外。筷子粗细的雨条密密麻麻挂满在窗前,天空却似乎开朗了一些了。杜竹斋回过眼来,却看见吴荪甫的脸上虎起了狞笑,突然问道:
“老赵答应了他么?”
“大概还在考虑。目前老赵为的是正和我们打公司,表面上很客气;他对我表示,要是朱吟秋向他一方面进行的押款会损害到我们的债权,那他就拒绝──”
“竹斋!一定招呼老赵拒绝!”
“就是为此我要和你商量呀。我以为目前丝业情形不好,还是暂且保守。朱吟秋如果能够从老赵那里通融来还清了我们的十五万押款,我们也就算了罢。”
“不行!竹斋!不能那么消极!”
吴荪甫陡的跳起来说。此时一道太阳光忽然从云块的罅隙中间射出来,通过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雨帘,直落到小客厅里,把吴荪甫的脸染成了赭黄色。雨还是腾腾地下着,吴荪甫用了压倒雨声的宏亮嗓音继续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