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我也是这个意思。”
王和甫也接着说,踌躇满志地摸着胡子。
从前他们又要办厂,又要做公债,也居然稳渡了两次险恶的风波,现在他们全力来做公债,自然觉得游刃有余。他们没有理由不让自己乐观。因此他们这会议也就在兴奋和希望中结束。孙吉人最後奋然说:
“那么,我马上去找门路办交涉。八个厂的受主不论是一家或者几家,我们扣定的总数是五十二万,再少就拉倒,我们另找办法!益中公司仍旧办下去,专做信托。和甫!你接洽得有点眉目的十多万存款赶快去拉了来;『储蓄』我们也要办。黄奋那边的消息,也交给和甫去联络。剩下一件要紧事,指挥公债市场,荪甫,这要偏劳你了!也只有你能够担当!”
三个人分手後,吴荪甫立即打了几个电话。他先和经纪人陆匡时接洽,随後又叮嘱了韩孟翔一番话。公债市场的情形很使吴荪甫乐观,幸运之神还没有离开他。可是他打算再听听女间谍刘玉英的报告,然後决定抛出多少;於是他又四处打电话找这野鸟似的刘玉英,他连肚子饿也忘记了。
十一点钟时,吴荪甫的汽车在园子里柏油路上慢慢地开动;车里的吴荪甫满脸红光。他要出去亲临公债市场的前线了!不料还没到大门,汽车引擎发生障碍,汽车夫摇了三次,那车只是咕咕地发喘,却一步不肯动。“这不是好兆!”素来自诩破除了迷信的吴荪甫也忍不住这样想。他赌气下了车,回到客厅里,但同时大门外忽然汽车喇叭响,一辆车开进来了,车里两个人是杜竹斋夫妇。
杜姑奶奶特为吴老太爷开丧的事情来找荪甫,她劈头就说道:
“明天要在玉佛寺里拜皇忏了。今天我们先去看看那经堂去。”
“哦,哦,二姊,就托你代表罢!我有点要紧事情。要不是汽车出了毛病,我早已不在家里。”
吴荪甫皱着眉头回答,眼看着杜竹斋,忽然想得了一个好主意:在公债上拉竹斋做个“攻守同盟”,那就势力更加雄厚,再不怕老赵逃到哪里去。可是怎样下说词呢?立刻吴荪甫的思想全转到这问题上了。
“也好。就是我和佩瑶去罢。可是明天九点钟开忏,你一定要去拈香的!佩瑶,四妹,阿萱,全得去!”
“呀!说起四妹,你不知道么,她要回乡下去呢!这个人,说不明白!”
吴荪甫全没听清姑奶奶上半截的话,只有“四妹”两个字落在他耳朵里,就提起了他这项心事。
姑奶奶却并不惊异,只淡淡地回答道:
“年青人都喜欢走动。上海住了几天就住厌了,又想到乡下去玩一回!”
“不光是去玩一回!二姊,我正想请你去劝劝她,也许她肯听你的话!怪得很!不知道她为什么!二姊,你同她一谈就明白了。也许是一种神经病!”
吴荪甫乘机会把姑奶奶支使开,就拉住了杜竹斋,进行他的“攻守同盟”的外交谈判。他夸张地讲述战事一定要延长,公债基金要被提充军费,因而债价只有一天一天跌,做“空”是天大的好机会。他并没提议要和竹斋“打公司”,他只说做“空”如何有利,约竹斋取同一步骤。
杜竹斋一边听,一边嗅着鼻烟,微笑地点头。
第十八章
四小姐蕙芳已经两天不肯出房门。老太爷开丧过後,四小姐不能达到“回乡下去”的目的,就实行她这最後的“抗议”,什么人也劝她不转,只好由她。
老太爷遗下的《太上感应篇》现在又成为四小姐的随身“法宝”了。两个月前跟老太爷同来的二十八件行李中间有一个宣德炉和几束藏香,──那是老太爷虔诵《太上感应篇》时必需的“法器”,现在四小姐也找了出来;清晨、午後、晚上,一天三次功课,就烧这香。只有老太爷常坐的一个蒲团却找来找去不见。四小姐没有办法,只好将就着趺坐在沙发上。
四小姐经过了反覆的筹思,然後决定继承父亲这遗教。并不是想要“积善”,却为的希望借此清心寡慾,减轻一些精神上的矛盾痛苦。第一天似乎很有效验。藏香的青烟在空中袅绕,四小姐嘴里默诵那《太上感应篇》,心里便觉得已不在上海而在故乡老屋那书斋,老太爷生前的道貌就唤回到她眼前,她忽然感动到几乎滴眼泪。她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了,──在故乡侍奉老太爷那时的平淡恬静的生活,即使是很细小的节目,也很清晰地再现出来,感到了从未经验过的舒服。她嘴边漾出微笑,她忘记了念诵那《太上感应篇》的神圣的文句了。藏香的清芬又渐渐迷醉了她的心灵,她软软地靠在沙发背上,似睡非睡地什么也不想,什么都没有了。这样好久好久,直到那支香烧完,她方才清醒过来似的松一口气,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