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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山 24

小菲一到欧洲,工作就自动刮起旋风。她像在夏日晒烫的石板上跳舞,从爱丁堡到伦敦,又从伦敦到巴黎,再从巴黎到柏林,项目一个接一个。

幸好她都扛住了,终于等来了圣诞假期。放假头几天,小菲还是窝在住处继续没日没夜地办公,最后一刻才赶着去了那对德国老夫妇那里,那对在小岛上失去孩子的老夫妇,这些年一直坚持邀请小菲,这次终于成行。他们告诉小菲,彼时那个倒在地上哭泣,失去双亲的小孩子,已经长得比她高些,而那对老夫妇也苍老许多。这孩子继承了他爸爸的名字,如今生活在亲叔叔家里,融入新的家庭,被长得像自己的哥哥妹妹们包围着,他重新感觉安全,不再咬人了。

本是快乐的假期,但小菲心里总泛起些不安。这些天跟妈妈打电话,她总推说在忙。给赵叔发信息,也回得特别迟缓。她赶紧把出国前强逼着这群中老年人们做的体检报告拿出来又读了一遍,再猛翻一遍油葱那花花绿绿的朋友圈,才稍微能安心一点。老一辈人总是讳疾忌医,又顽固透顶,让她有些恼火。但假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不管工作的时候如何计划假期要大玩特玩,人一旦松下来,身体反倒累得什么都不想干,连脑子也不想动,只想睡觉。于是,她也没有力气多追问了。

小菲到德国的第二天,在梦里看到了无头鸡的舞蹈。醒的时候,她想起来是小学那个暑假,在油葱的山上看到的那只。那时候的鸡群里有一只鸡,台风天被鸡棚掉落的钢板削掉了脑袋,但奇怪的是,它的身体还活着,还能到处奔走。油葱看它可怜,常常用一个针筒往它食道里喂吃的。那无头鸡也活了一阵,小菲开始看它还挺害怕,后来习惯了,也会帮着喂它。直到有一天,那鸡跳到小菲面前,在噼啪落叶的杨梅树下,旋转着,起伏着,跳着没头没脑的舞。在那之后,那只鸡慢慢地屈身,在地上安静地死去了。小菲记得,她的阿公油葱领着她,把鸡埋在山上最高处那棵树下。十几年过去了,她从未如此清晰地,在梦里重新见过无头鸡跳舞。

小菲醒的时候,还是夜里,外面还在绵密落雪,窗户都被厚雪封住。室内暖气充足,她朝外望去,黑白世界。天地都被安放在雪的墓穴里,一片静寂。她的心有些阴沉,像被石块压住的蚯蚓。

后来她知道,这或许就是预感。遥远的岛屿,传递讯息给她。

第二天,小菲与德国老奶奶去杉树林挑了一棵圣诞树,用网打包拖回家,摆上了点火的蜡烛。德国这里圣诞节用的是真蜡烛而不是彩灯串,小菲有些提心吊胆,害怕任何一根蜡烛掉下来,就把满树的彩球糖果拐杖和树下的礼物都烧掉了。她准备的礼物里,有个“烟人”木偶很有趣,把他的身体打开,放进去点火的香料,烟雾就会从木偶人的嘴巴里喷出来。他们说,这是纪念数千年前,东方三智者献上的香膏。她多买了好几个,打算下次带回去送给家人。

百年不遇的大雪还在继续,封藏了所有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