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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山 2

小菲的妈妈,油葱的女儿惠琴,号称食品厂邓丽君。岛民个个黑肉底,惠琴的白面皮总在人潮中闪闪发光,像花卷上不多的葱粒,很显珍贵。油葱的高鼻子在他自己的脸上属于突兀的平地起高楼,在惠琴这里却是与湖泊般发亮的眼睛相互辉映的温柔山脉。她喜欢穿彩色衣装,戴垂坠下来叮叮咚的耳环,走路时摇晃得厉害,一座闪光的脆弱风铃。惠琴的跛脚是天生的,左脚像一朵开得过于肆意的花。她说全怪油葱爱抽烟,她还在母胎中,就被那烟喷歪了腿。

惠琴对朋友说话总是柔软温和,但只要油葱一出现,她身旁的空气就扭曲打结,脑袋上膨出一朵杀气腾腾的蘑菇云。惠琴从来不叫“爸”,不得已有事找他时,都直接把眼神扔过去,砸中他。如果眼神不管用,惠琴就直接叫他“油葱”。而油葱应得很快,一脸谄媚的样子。

惠琴的妈早逝,从那以后,父女俩总是冲突不停。尤其在惠琴大了肚子,早早嫁人这件事上,两人大闹过几场,后来婚礼上油葱面色铁青地勉强参加,像一只发绿生霉的葱油饼。惠琴嫁人后,要是过得好也就算了,结果真如其父油葱所言,那男人喝完酒,脑壳就飞走了,多大金额的六合彩都敢签,什么人都敢打。惠琴常被男人打。小菲冲去帮妈妈,又总是讨皮疼。小菲母女俩早就形成了一种默契,知道辨认风暴来临的预兆,往往与六合彩开奖的时间相关。在那之前,就尽量避开与他的冲突。不论他决定找哪一个的麻烦,另一个人就要冲出去把大门打开,哭叫着让厝边进来救命,不要怕丢脸。住在街对面的妙香,也就是小菲爸爸嘴里的老妖婆,总是第一个冲进去的,但无奈身子软弱,也只能站在门口大声陪哭。油葱总是勇夺第二,又是挡又是骂,带着街坊再一个个来喊停,总要折腾一个晚上才能结束。

可是想到女儿才刚上小学,惠琴决定吞忍。油葱要是在她面前多嘴,说你眼睛糊到蛤蜊肉了?在这种人身上浪费青春。惠琴就会说,还不是因为你诅咒我,闭上你的阔嘴,不是因为你,妈也不会早死,我也不会早嫁。最后好像她继续这种追打逃的婚姻,只是为了跟油葱赌一口气,就这样继续坚持了三年。但后来,就连上小学的小菲都知道,爸这次真的玩大了,差点把房子都输没了,还因为恼羞成怒把小菲失手推下了楼梯。虽然小菲头壳硬,没受伤,但妈妈惠琴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忍了,带女儿搬出了原来住的地方。但她没去找油葱,而是拜托妙香给她找了罐头厂的宿舍。

最开始,惠琴一不注意,偶尔也会习惯性地走回原来的旧家。锈烂的门总锁着。有次下雨,她看见有蜗牛在铁门的螺旋纹路上慢慢上行,爬到顶,又摔回原点。雨里面,她看见二楼外墙皮又融掉一块。才搬走三个月,植物长势凶猛,裸出土墙的地方都被接管。朝南窗户被爬山虎死死纠缠,根本打不开,之前还能看到一点淡蓝色窗框,现在被墨绿色叶潮彻底吞没。

惠琴知道男人还蹲在房间里面,应该还是捧着那本气功书,不停地运功调动室内气流,间或抬起头,分辨着不同物件身上弥散的光。所有带黑气的都要扔掉,紫气的是宝贝,绿气黄气不伤人害物。不知道那天他往自己女儿身上砸的花瓶带着什么气。恋爱时她觉得这男人充满了奇思妙想,可如今那些狂想把他们的日子压垮了。惠琴巴住铁门,借力踮起脚尖,用力盯着枝叶缝隙,似乎看见模糊人影,感觉那影子被酒精那挠勾勾的气息充满,鼓胀着,一丝丝往外渗。她赶紧收回手,掌心都是细小的铁屑,一边走一边搓,它们还是不离开,湿漉漉地贴着皮肤,满是金属腐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