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说自己生是渔民人,死了也要扔海里。
她不知道,现在骨灰坛想入海,没那么简单,要统一调配船只,在规定时间规定海域才能海葬。人家说了,啊不然海水浴场是给活人还是死人游泳?不然渔船出海捞活鱼还是捞死人?
哥哥大炳说,干,管那么多,阿母要在爸纪念日这天入海,就这天。要扔在小时候打鱼的地方,我们就给她做到。有些人没种就别去。
明明只有弟弟阿彬还保留一只小舢板。阿彬说就你不顾不管,大炳你这死肥猪,光出一张嘴,早就不是渔民人了,还不是都靠我。
阿母不在了,大炳和阿彬这兄弟俩多年不见,一见面就吵架。哪怕闭了嘴,内心也在互相干谯。只是无法干对方祖宗十八代,因为是同一套祖宗。亲兄弟,恨得更深。阿母死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所以千交代万交代,两个人相体谅,一起好好给她放海里。
结果偷偷摸摸出海没一阵,兄弟俩就开始相打。
一开头是大炳先出拳的,他块头大:“像你这款,我一出手就多费一副棺材!”阿彬体格精壮,人家都说他是“铁骨生,龙骨硬”。大炳出拳打他,结果手更痛。两拳后,阿彬反击。大炳只能蹲着挨揍。肉乎乎的大圆脸被按在木头船板上,全身脂肪几乎被打碎。
“免打了!”大炳求饶,从船头爬到船尾。爸说过,船头打架,人爬到船尾就算认输,就不能继续打。再打,就要走衰。可是阿彬竟然不管,估计他已经一衰到底,百无禁忌。
“没空跟你答牙!”阿彬没有放过大炳的意思,哪怕大炳龟缩在船尾。过了这么多年,爸欠下的钱,可都是他和阿母一点、一点给还上的,他照顾妈到百年,临了大炳倒是最后一刻的床前孝子,阿母的房子还大剌剌要分走一半。干!
大炳说自己走是走,每月给阿母寄钱从没断,不然怎可能那么快还上钱,还换房子?可是谁知道啊?大炳说的话有哪句能信?阿母死了,你倒是在这里给我装老板派头!两个人加起来一百岁了,但打人的阿彬嘴巴瘪着,委屈得像个少年。大炳砰砰砰一拳拳忍受着,无力招架。
“别搁打了!死老猴,好好跟你解释,你还不听!”大炳试图站起来。打是打输了,但阿彬永远是杀人犯,害人精!大炳站起来的瞬间,脚底一滑。扑通,他歪进海里。大炳太重,船太轻,被他这么一扑腾,就倾斜倒扣过来。骨灰坛“咚”一声入水。阿彬反应不及,也掉进水里。
那一瞬,大炳在哀爸叫母,而阿彬感到一阵暗黑。再睁眼,阿彬已在海中,手脚自觉地推着水。他四顾,大炳和船已不见。没良心的歹人,肯定又是不管不顾地走了。
正是退潮时阵,浪不停推,天上的云安静。不知何时,海面突然起雾,那种浓密的奶白雾气。刚才阿彬光顾着跟大炳打架,都没注意到周围的风变得又湿又冷。阿彬想向岸游,却根本不知道岸在哪。空气中有一种铁质和油混杂的气息,不如海浪的气味那般自然,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