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别再循环放这首歌了吗?”
“这是首老歌,我把音量调得很低了。”
“和音量没关系,是节奏感太强,就像某种咒语钻进了我的脑子,可能很久挥之不去。”
“你说话文绉绉的。好吧,那就关掉。”
“谢谢。”
“看看这天,马上要下雪了,这么险的山路,要不是遇上我,恐怕没人愿意拉你跑这一趟。”
“是啊,我挺幸运。”
“天寒地冻的,去那个小山村做什么?”
“看病。听说村子里住着个老大夫,医术高超,能治我的怪病。”
“那儿是有个怪老头,专门营造幻景给人治病,他是个巫医,不是什么正经大夫。能告诉我是什么病吗?”
“您好奇心很重。”
“要是不聊点什么,我怕会犯困,连人带车冲下山谷。”
“那我就讲讲吧。大约一年前,也是在冬季,我和朋友在街上闲逛,边走边聊天。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朋友正给我讲一个灵异事件:一天夜里,有个男人坐上一辆出租车,之后司机跟他说了些什么。就在朋友讲到一半时,忽然有双手捂住了我的两只耳朵。我的第一反应是去抓,却抓了个空,是幻觉?但能感到那双手越捂越紧,直到我听不见一点声音。我惊愕地张着嘴,看着朋友。他看出不对劲儿,大声向我说着什么,可我听不到。正在慌乱,那双手撤开了,我又能听见了。我跟朋友讲了刚刚的状况,他说我大概是受了寒。既然已经好了,我也没太当回事。但这只是第一次发病。后来发展到一周左右发作一次,再后来越来越频繁,现在每天都会来上几次,有时被捂住很长时间,有时只被捂一小会儿。我跑了很多家医院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你是说有一双手捂住了耳朵?”
“对,一双冰冷的手,捂久了会有两股寒气灌入耳洞,再从耳道钻进脑袋里面。每当耳朵被捂住,我的时间也像被切断了。”
“能感觉到那是一双手,包括手掌、手指?”
“对。我的耳朵是被手掌心捂住的,同时后脑勺、颈部能切实感到手指的按压。”
“那双手是从哪个方向伸过来的,比如大拇指是在耳朵前方还是后方?”
“每一次都是手掌在上,大拇指在下贴着颈动脉,其他手指并拢按在后脑勺上。”
“让我想想,这就更奇怪了,照这样的方向和位置看,不是另一个人从前面或者后面捂住了你的耳朵,除非这个人悬空、倒立,面朝和你相反的方向。”
“我明白您的意思,最简单、自然的设想是,那就像是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我的两只手听我使唤,我知道不是它们干的。”
“我猜你另有一双看不见的手,遇到不想听的就去捂耳朵。”
“您很会分析,但据我观察,并没有规律,很多次是在我急切想听下文时突然被打断的。”
“活到这把年纪,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
“我也没查到相似的病例。”
此时下雪了,一个白色的梦切入晦暗的风景——雪片扑打着挡风玻璃,车子突破重重雪幕在山道上奔驰,继续驶向那座沉眠于深谷的村庄。
“说来蹊跷,在这条路上跑常能遇到怪怪的家伙。”
“我不是怪人,只是得了怪病。”
“也对,不能把你和他们混为一谈。有一次,在半道上,有个人躺在地上,我差点从他身上轧过去,还好刹车及时,吓出一身冷汗。我下车过去一看,原来那人睡着了。哎哟,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睡觉?我把他摇醒,扶他上了车。刚开出没多远,他猛地探身抢我方向盘,在这么险的路上!我问他干什么?!他说他要报恩,替我开车,正在我……你说这个结局是不是很诡异?”“诡异。”
“还有一次,一男一女坐在后排座上,这回更邪乎,那个女的……男的自己下车了……后来我……喂,喂喂,你是不是犯病了?”
“那双手又来了,不过请您接着讲,感觉会好一点,讲着、讲着,我的时间就又续上了。”
“你一犯病模样都变了,看着起码老了二十岁。咱们离那村子不远了,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吧,是你的耳朵让我想起这事的。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住在一个小村子里。有一天,村中冒出一个又瘦又矮的陌生男孩,他不爱说话,总是独自站在角落里观察动静。他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盯着你看的时候挺吓人。我们这些村里的孩子瞅他不顺眼,想教训他一下。几个大孩子把他围在中间,轮流踢他。他不怕,虽然被痛揍了一顿,但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我们自觉理亏,也不再招惹他。等混熟以后,他跟我们吹牛,说自己是狮子变的。我们只当笑话听。那年冬天冷极了,一天夜里下着大雪,一头熊闯进了村子。这熊本该冬眠的,但是它没睡,也可能是饿醒了,在到处找吃的。我这辈子再没见过那么大的熊……”
“请把故事讲完。”
“当时,不知为什么,村里的男人都不在,兴许是出去躲债了,只剩下女人和小孩。村里的狗冲上去围着熊拼命叫,熊没把它们放在眼里,继续往前走。我们这些孩子全扒着窗口看,既害怕又兴奋。正在这时,那个又瘦又矮的小子出现了,他顺着村里唯一的大路朝那头熊走去,熊一发觉就狂躁起来。我们还没明白过来,就听……狗都死了,一条没剩,都被吓死了。那熊逃得无影无踪,天暖和以后,几个猎人在山顶一个洞里发现了它的尸体,身上没有别的伤,只是从耳朵里流出好多血,把皮毛……它们可不像人一样能马上捂住耳朵。但是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听不见声音……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