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真相过于惊人,我和盛岳峰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我们的目光在陈爝与席静之间来回游移,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了。然而,当陈爝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席静的表情却风平浪静,情绪也没有丝毫起伏。正是她这种异乎寻常的冷静态度,使得我心中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倾向了陈爝的结论。
盛岳峰用手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试图整理思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说道:“她在洞穴里见到石碑、雕像、岩画、暗河,甚至那条娃娃鱼,你现在告诉我,他们当时所有人都看不见东西,全体在黑暗中摸索?陈爝,你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
“娃娃鱼并不是席静见到的,而是波金栗告诉她的。”陈爝语气肯定地纠正着之前的误解,“况且石碑、雕像、岩画、暗河这些东西,未必要亲眼看见,才能知道它们存在。”
“不用看,难道用摸吗?”盛岳峰冷笑了几声,但这份冷笑很快便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因为他的目光落在了席静那双布满伤痕的手上。纵横交错的细密伤痕。尽管已经结痂,但依旧触目惊心。这样的伤痕,即便是在最严苛的野外探险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没错,考察队在失去照明设备之后,一直是用手摸索前进的。雕在石碑上的篆文,刻在岩壁上的岩画,包括用手掌估量的雕像大小,尽管比较麻烦,但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也都是可以做到的。”陈爝回应道。
“为什么你会发现考察队是在完全黑暗的洞穴中前进的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在席小姐的叙述中,没有提到过颜色?”我觉得这个理由也略显牵强。
“没有提到颜色,只是让我产生疑惑。但盛队告诉我另一件事后,我才得以肯定,他们当时看不清洞穴的全貌,是靠摸索前进。”
“什么事情?”我问道。
“盛队告诉我,席静的腰上有一圈伤痕,像是被绳索捆绑过留下的痕迹。”
陈爝言毕,盛岳峰在一旁默默地点了点头,以此表达他对这一推测的认同。
“因此,我大胆推测,考察队的成员们为了确保在黑暗中不会有人掉队,便用一根长长的绳子将他们紧紧地捆绑在一起。而席静腰上那道明显的痕迹,正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席小姐,我的推测应该没有错吧?”
面对陈爝的直接提问,席静却选择了低头,仿佛是在刻意回避他。
陈爝显然不在乎席静的沉默,也没有停下的打算。
“接下来,我会将当时洞穴内发生的事情全都叙述一遍。毕竟是我的推测加想象,如果和事实有偏差,也请席小姐随时打断和纠正我。赤山洞穴案最早的被害人,是沪东大学考古研究院博士生曲欣妍。这位曲小姐运气很差。实际上,她的死亡并不是一场谋杀,而是一场意外。考察队掉落洞穴的时候,曲欣妍就因头骨撞击到岩石,导致严重的骨折而死。按照席小姐的描述,整个头盖骨都凹陷,绝对不是人力能够做到的。曲小姐的衣服为何被人褪去,又为何被放置到洞穴的中央呢?”
“是为了制造无足迹诡计吗?因为发生不可能犯罪的话,大家就会把曲欣妍的死归结于虫神的诅咒!”我说到一半,感觉也有问题,“也不对啊,既然不是自己杀的,那人何必多此一举呢?”
“我记得考察队在进入洞穴之前,都配有照明设备,难道是掉进洞穴之后摔坏了?但也不可能这么巧,所有人的照明设备一起摔坏吧?难道是凶手故意损坏?”
盛岳峰提出了一个与我迥然不同的疑问,似乎触及了案件的另一层面纱。
陈爝从容不迫地回答道:“这两个看似独立的问题,实则紧密相连,我可以一并为你解答。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将不是自己杀死的曲欣妍脱光衣服,丢进洞室?又为何损坏考察队的照明设备?答案很简单,因为这一切都不是凶手干的。对不对,席小姐?”
不知不觉间,陈爝的言辞又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席静。
她面无表情,冷冷地回应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就算你说我是凶手,我也不会再反驳了。”
陈爝并未因她的态度而退缩,反而步步紧逼,走到她的面前,高声说道:“如果在能看见的环境下,同样是这些条件,那么会推出你既是凶手,又不是凶手的答案。但是把环境置于一片黑暗中,之前的所有推理都将被彻底颠覆。得出的结论就是,你不是凶手。但是,即便你不是凶手,将曲欣妍的衣服脱光,把她放置于洞室之内,以及损坏所有考察队员的照明装备,这些事全都是你干的!”
我闻言连忙追问陈爝:“席小姐既然不是凶手,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她必须这么做。考察队因地面塌陷,掉进洞穴后,第一个醒来的人就是席静。如果你们仔细听她的叙述,会注意到这么一个细节。每个人的衣服都或多或少有所破损,波金栗几乎一条胳膊都露在了衣服外,整条袖子全被扯掉了。但最惨的或许是席小姐,她的衣服破损程度最严重。在这个时候,慌乱中的她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趁大家昏迷没醒来之际,毁掉所有的照明设备,以防大家醒来看到几乎赤身裸体的她。这是人在绝境中下意识的行为,显然,她也没有多想走出洞穴后的事。然而,当她摧毁了所有照明设备后,意外地发现曲欣妍已经死亡。曲小姐身上的衣服破损程度相对较小,席小姐又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将其衣服脱了下来,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如果大家醒来之后,发现曲欣妍意外摔死之后,是赤身裸体的状态,很容易就联想到有人脱下了她的衣服,而考察队里除了曲欣妍外,唯一的女性就是席小姐。于是席小姐一不做二不休,将曲欣妍的尸体往前拖至一间洞室之中。为什么她会知道有个洞室,或许是因为在照明设备没有被损坏且所有人都昏迷之时,她曾在洞穴内做过一番巡查。脚印的状况也是席小姐的谎言,意图迷惑大家,让众人以为她是被人杀死的。因为在一片漆黑之中,你根本无法确定地上有没有脚印。这是没办法验证的。谎言总是从一件小事开始,随着谎越说越多,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圆不上了为止。如果一开始就坦诚地和大家说出一切,我想即使是拿走了曲欣妍的衣服,也没有人会责怪席小姐。如果没有砸坏照明设备,后续的发展可能也会不同。”
席静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陈爝,身体一动不动,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人偶。在陈爝揭露真相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深处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情感?是后悔、愤怒,还是其他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这一切都隐藏在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之后,让人无从揣测。
盛岳峰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席静不是凶手,波金栗也不是凶手,那么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
“所谓赤山洞穴连环杀人事件,本以为是同一个凶手,但其实每一起案件的凶手都不一样。除去生还者席静。曲欣妍死于意外,坠落洞穴时已经丧生;汪敬贤是被波金栗挥刀砍死,有席小姐作为目击证人;波金栗则是被一条大鲵缠住,掉入暗河的激流中淹毙;那么曹仲健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呢?”
陈爝稍作停顿,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的重量,紧接着,他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再次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杀害曹仲健的人,就是曹仲健!”
“凶手是曹仲健?”显然盛岳峰已经习惯了陈爝的表述方式,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而是好奇这背后的逻辑。
“因为被兴答勒石雕砸死的人,其实是汪敬贤本人。”陈爝缓缓地道出了这个惊人的事实。
“可死掉的尸体明明是光头啊!”我反问道。
“汪敬贤教授本来戴的就是假发啊。”陈爝笑了起来,“韩晋,你还记得你表妹告诉你的那个校园怪谈吗?学生在楼道里见到脸上披着头发的汪敬贤教授,其实那个时候,他正在戴假发而已!曹仲健用石雕砸死汪敬贤后,便取走了他的假发,自己戴上,继而冒充汪敬贤教授,继续和考察队一起前进。在一片漆黑之中,席静只是觉得他的声音与昨日相比,显得更加沙哑,原因就是曹仲健压着嗓子在说话。”
我恍然大悟。回想起在彩云楼包厢里初次见到汪敬贤时,我心中确实有过一丝疑惑。按理说,到了他这个年纪,头发多少会有些稀疏,但他却拥有一头浓密的长发,原来那竟是假发!
席静听到这里,原本平静如水的面容终于泛起了波澜,一丝惊愕在她的脸上悄然浮现。显然,这个真相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曹仲健为什么要杀死汪敬贤呢?兴答勒的石雕又是哪里来的?”我紧接着又问道。
“他与汪敬贤的意见一向不和,这在学校里都有传闻。但因为滇南虫国的考察,两人摒弃矛盾,同意合作。曹仲健杀害汪敬贤的那天,估计是他与汪敬贤争吵之后,临时起意将他杀死。汪敬贤因为假发被拿走,大家一摸光头,就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曹仲健的尸体。此外,尸体右侧额头的伤势,也印证了凶手是左撇子这一事实。考察队中,除席静之外的另一个左撇子就是曹仲健。韩晋曾和他握过手,他伸出左手,而韩晋却伸了右手,当时两人都非常尴尬。所以,这也与之前的推理吻合。冒充汪敬贤的目的也很简单,他不希望大家放弃这次考察活动,所以领队‘汪敬贤’不能死!按照他的计划,席静和波金栗他都会找机会除去,最后他可以独占发现滇南虫国这一学术成就。但曹仲健不知道波金栗是守卫这里的‘虫卫’,而波金栗的目的,也是将其余人都杀死。
“最终,波金栗提刀砍死的‘汪敬贤’,其实是曹仲健。至于兴答勒的石雕,则是他从汪敬贤这里拿来的。汪敬贤在第一案发现场,就是曲欣妍陈尸的那个洞室,发现了不止一尊虫神雕像,而是三尊,分别是丁驮、兴答勒和沙不隆。这三位就是虫神磐胡与八臂虫母猎婆所生的三个儿子。因为当时大家身处黑暗之中,第一个摸到的石雕就是沙不隆,所以才以为砸死曲欣妍的凶器就是这个石雕。汪敬贤出于私欲,便偷偷将三座石雕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包里,以当作日后发掘的证据。但这件事最后还是让曹仲健发现了。两人对于谁先发现滇南虫国遗迹都有着很强烈的执念,这才导致了最后的悲剧。至此,赤山洞穴杀人案件的真相,都已全部解开。”
陈爝言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是将心中积压已久的重负卸下。
长时间的讲述,他的喉咙有些干涩,于是他伸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将里面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此刻,我和盛岳峰仍旧深陷在案件真相所带来的震撼之中,无法自拔。那些错综复杂的情节、出人意料的转折,以及陈爝那鞭辟入里的推理,都让我们感到难以置信。或许是因为陈爝的推理无意间触动了那段对于席静来说极为可怕的回忆,她突然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微微颤抖,仿佛是在偷偷地哭泣。
办公室陷入了一片死寂,很久都没有人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