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爝，你是认真的吗？”
盛岳峰眉头紧锁，显然认为陈爝可能在戏耍他，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不悦的神色。毕竟是他安排了这次见面，如果仅仅是场闹剧，他实在无法想象该如何向席静解释和交代这一切。我理解他们的担忧，他与陈爝也只有数日的交情，自然无法理解这个怪人的行事逻辑。不过，他忍到此时都没发作，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可以归功于陈爝在刀岗村命案中的出色表现。正是在陈爝的鼎力相助之下，警方才得以顺利破获那起棘手的案件。这份功绩无疑让他对陈爝更多了一层耐心。
“我当然是认真的。就因为我太认真，所以才陷入了这般境地。”陈爝语气坚定地解释道。
“那么，我该如何理解你这句话呢？你刚才的推理，明明指出凶手的两个条件，而这两个条件，只有席静全都满足。现在你却说，就算别人可能是凶手，唯独席静不可能是凶手？你能够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吗？”
盛岳峰的语气中既有疑惑也有挑战，显然对陈爝的论断感到意外。
“正是因为我推导出了凶手的两个条件，所以才排除了席静的犯罪可能。”知道我们无法理解后，陈爝进一步解释道，“因为席静向所有人都隐瞒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不由自主地被陈爝的话语所吸引。
陈爝缓缓将目光转向了我。“韩晋，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在彩云楼私房菜的包厢里捡到虫符之后，回到乐悦宾馆挨个敲门询问的事？”
“当然记得。”
这件事我印象很深，尤其是曹仲健对我那不太友善的态度。
陈爝接下来的话，仿佛是在确认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我们先是询问了波金栗，他并不承认这是他遗失的。他当然不能承认，否则等于变相承认自己是‘虫卫’这件事。拜访完波金栗后，紧接着就去找了席小姐。如果我没记错，当时席小姐正在整理行李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席小姐先是弯下腰，用右手捡起地上一瓶防晒霜，放进行李箱，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弯下腰，拿起一本书放进箱子里。韩晋，我的叙述和你的记忆，有出入吗？”
“应该是这样的。”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单纯的附和他。
盛岳峰的表情越来越疑惑，眉头也越皱越紧，他显然无法理解，陈爝为何要对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纠缠不休。在他的心目中，女孩子如何整理行李箱这样的琐事，与眼前这桩杀人案件可以说毫无关联。
得到我的确认后，陈爝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我感到奇怪的是，一瓶防晒霜和一本书，为什么要连续弯两次腰？”
“啊？”盛岳峰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疑惑，随即回答道，“因为有两件东西啊，所以要……”话说到一半，他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
陈爝笑着对他说道：“是吧，明明弯一次腰，双手各拿一件物品，就可以了。但席小姐却偏偏只拿非惯用手右手捡东西。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席小姐的左手已经无法捡东西了。为什么呢？她的左手很有可能受了严重的伤，使不上劲。”
我顺着陈爝的目光看向席静，发现她此时已经不再是之前那副愤怒的模样。相反，她的脸上变得毫无表情，仿佛陈爝所谈论的事情与她完全无关，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
“赤山洞穴命案的凶手，必须符合两个条件，一是有攀岩的能力，这样才能攀爬到洞室的顶部，向曲欣妍抛掷沙不隆的石雕；二是左撇子，这样的话，持石雕从正面挥打曹仲健，致命伤才会在他右侧的额头。但是，我们从席小姐的表现来看，她的左手连捡一本书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有能力攀岩呢？就算她是个非常优秀的攀岩运动员，能够靠一只手攀上洞室的顶部，那么她用哪只手抛掷石雕？除非她是超人，不然根本无法做到。同样的，她的左手使不出力量，那么她又怎么可能砸死曹仲健呢？”
陈爝说完，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双手一摊，脸上尽是无奈。
我不禁发问道：“如果左手受伤，那么席小姐为什么要隐瞒呢？”
陈爝耐心解释道：“我想，这里面有两个原因。首先，她是汪敬贤教授高价请来的野外探险顾问，这笔费用肯定不少，如果在行动之前就告知汪教授，自己的左手受了伤，那不必想，汪敬贤一定换人。席小姐或许很需要这笔钱，所以就隐瞒了伤势。其次，我查了一下，新一届的亚洲攀岩锦标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让运动管理中心的人得知她受了伤，恐怕会取消她的参赛资格。因此，席小姐想搏一把，报名之后，赌自己左手的伤能够在比赛开始前痊愈。”
盛岳峰此时算是彻底搞明白了陈爝的意思，他先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随后抬起头，对陈爝说道：“概括来说，凶手必须同时具备攀岩技能和是左撇子这两个特征，而在考察队中，唯一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席静。然而，由于席静的左手不幸受伤，导致她无法完成攀岩以及攻击曹仲健的动作，因此你又推断出，她绝不可能是凶手。我没理解错吧？”
“没错。”陈爝转过身，直面席静，语气中带着一丝挑战，“席小姐，如果你想反驳我的话，可以高高举起你的左手，证明它并没有受伤。”
一时间，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就在这时，席静突然发出了一阵苦笑。她望向陈爝，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是的，正如你所言，我的手在一次训练时意外受了伤，可是亚洲攀岩锦标赛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标，这么多年的汗水，就为了这次的比赛。就算带着受伤的胳膊，我也要去参赛！这种心情，你们是不会明白的。”
盛岳峰略显沮丧地说道：“绕了一圈，结果还是没推理出凶手的身份，陈爝兄，看来你是在寻我们开心。”
“从结果上看确实如此，但现实的世界中，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悖论呢？所以我想，一定是某个地方出现了偏差，才导致我们最后的结论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境地！正当我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我受到了一位名叫希希的女士的提示。那天，我们正讨论到了‘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当我们说一个命题在系统内既不能被证明为真，也不能被证明为假时，我们是在指出该命题在当前的系统框架内，没有明确的真假值，或者说该命题的真假，超出了当前系统的证明能力范围。从逻辑和数学的角度来看，我们通常是在一个给定的系统框架内，进行推理和证明。这意味着我们接受该系统的规则和公理作为出发点，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推导。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可能会发现某个命题在当前的系统框架内无法被证明为真或假。这时，我们可能需要采用一个完全不同的系统框架来处理某个问题。”
尽管陈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推理，但我们三人却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无法理解他话语中的真正含义。我们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迷茫，仿佛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陈爝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叙述似乎并未能引起我们的共鸣。他停下了那冗长而复杂的解释，沉吟片刻后，仿佛找到了新的灵感，换了一种更为直接且易于理解的方式，继续对我们说道：“你们知道‘物自体’吗？”
盛岳峰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哲学名词可能他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物自体是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提出的一个哲学概念，指的是存在于人们感觉和认识之外的客观实体。我举个通俗的例子来说明一下。想象一下，你手中拿着一个苹果。你看到的红色、摸到的光滑表面、闻到的香味以及尝到的甜味，这些都是你通过感官感知到的苹果的现象。颜色是电磁波波长，香味是分子和嗅觉的作用，味道是核外电子和味蕾核外电磁的作用，温度是分子运动剧烈程度的体现。然而，苹果的本质，即物自体，却超出了你的感官认识范围。你无法直接知道这个苹果在宇宙中完全真实的样子，不经过你的感官和思考加工的它是什么样的。这个苹果的本质，包括它的化学成分、分子结构等，都是物自体的一部分，是我们无法直接认识的。”讲到这里，陈爝得出了他的结论，“我想说的是，我们对世界所有的认识，都是通过我们的感官，所以，如果感官出了问题，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也会发生改变。也就是说，如果某个感官出现问题，整个事件的真相，或许就会彻底颠覆！”
我隐约察觉到了陈爝的意思，他巧妙地借用了“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与“物自体”这两个概念，隐喻赤山洞穴中那桩扑朔迷离的命案。从他胸有成竹的表现来看，他已经掌握了这起案件的所有真相。
没有给我们任何插话或提问的余地，陈爝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紧接着又响了起来。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赤山为什么叫赤山？因为地质的原因，其岩洞里含有不少红石岩和红土，所以当地的老人用红色来命名这座山。所以考察队进入的洞穴，其色调应该是红色的才对，但是在席小姐的叙述中，对洞穴的颜色却一句不提，这点让我很费解。她的叙述中，连石碑的裂纹都有记录，却没有任何关于颜色的描述。这是为什么呢？”
对于陈爝抛出的问题，我习惯性地应和道：“为什么？”
“席小姐出于某种目的，隐瞒了考察队掉入洞穴后的一件事。而正因如此，才导致我们得出了完全矛盾的推理。”陈爝微微提高音量，宣布了最终答案，“其实在洞穴内的冒险，大家都置身于黑暗之中，看不见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