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离者,云南人也,棲心玄门,笃信虫神。一日,遇一书生于大树下结趺而坐,见祝离,谓之曰:“世间岂有神乎?皆左道淫邪之徒,伪讬其名,以鼓愚瞽耳。”离曰:“磐胡庙甚灵,人多敬信之,尔亲往祈祷,乃知言之不妄矣。”书生问曰:“人传磐胡食万有,可乎?”离曰:“可矣。”又问曰:“然则磐胡能自啖其躯邪?”离睖睁无以对。噫!既凡物皆可食,何以弗食己躯,此讹言尽悖,理之所无也!
——明 胡弼《芸馆偶笔·磐胡自噬》
1
在公安局吃过早饭后,我和陈爝都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倦意,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便去了此前住过的乐悦宾馆。抵达宾馆后,我们迅速办理了入住手续,开了间双人床客房,好好补了一觉。当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的阳光已变得柔和昏黄,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了下午三点,意味着我们已经睡了整整七个小时。醒来后的第一件事,还是找地方先祭五脏庙。我们正坐在餐桌旁用餐,陈爝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显示是盛岳峰来电。
电话甫一接通,盛岳峰就劈头问道:“凶手另有其人,是什么意思?”
陈爝从容不迫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换了一只更为闲适的手握住手机。“字面意思。”
“难道说,席静的笔录存在问题,她在撒谎?”盛岳峰反问陈爝道,“如果波金栗不是凶手,那么凶手是谁?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就请求你让我见席静一面,你可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盛队,你已经错过了一次知道真相的机会。我现在正在吃饭,你别打扰我,我要挂了。”陈爝冷冰冰地说道。
“别挂!我现在就让你见席静,她就在我的办公室里。不过你要答应我,把你知道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不能有隐瞒。”
“我现在没兴趣讲了,再见。”陈爝挂了手机,重新拿起筷子。
我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陈爝面对盛队,竟如此强势。我心中暗暗吐槽。像陈爝这种小肚鸡肠,凡事睚眦必报的人,说这种话倒也不奇怪。
“你是在开玩笑吧?”我压低声音,半是疑惑半是惊讶地向陈爝问道,“是不是故意气一气盛队?”
“开玩笑?”陈爝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难得的认真,“我没开玩笑啊。赤山命案的凶手确实另有其人。尽管波金栗是‘虫卫’,潜伏在考察队里,取得众人的信任,最终目的也是要将他们都埋葬于赤山之中,不过杀死曲欣妍与曹仲健的人的确不是他,他只是手刃了汪敬贤一个人而已。”
“那是谁?”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的话音刚落,陈爝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再次响起,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依旧是盛岳峰。这次,陈爝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伸手按下了挂断键,他的动作十分果断且决绝。
“你不至于这样吧!盛队对我们一向挺好的,就算当初他不同意我们见席静,那也是因为警队有它的规章制度,他作为队长必须遵守。你不能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就责怪他,这样对他不公平!”我急切地替盛队辩解道。
陈爝并没有直接回应我的话。他只是默默地拿起一张纸巾,轻轻地擦了擦嘴角。随后他扬起手,招呼店员结账。
付完钱后,他站起身对我说:“韩晋,我们走吧!”
“去哪里?”我依然坐在原位,有些不解地问道。
“当然是去公安局找盛岳峰啊!你没见他一直打电话催我们吗?”陈爝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说完,他便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餐厅,留下我在原地匆匆收拾东西,紧跟其后。
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仍旧保持着那份让人捉摸不透的特质。但说来也怪,正是这份不可预测性,让他在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无法简单地用好坏来评判。不过,从总体上来看,陈爝本质上依旧是一个不愿真正给他人制造难处的人。尽管他有时可能显得难以捉摸或行事独特,但在关键时刻,他总能展现出一种难能可贵的宽容。
当我们抵达公安局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恰好斜斜地洒落在这座庄严的建筑之上,为其镀上了一层绚烂的金辉,那场景与我们初次造访时的情景惊人地相似,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重叠,带来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在来的路上,我特意给盛队发送了一条微信,告诉他我们马上就到。显然,这条信息让他倍感振奋,因为当我们还未进入公安局的大门,便远远望见盛队已经迫不及待地站在了门口。然而,与初次见面时相比,这次盛队的表现有所不同。他没有抽烟,而是在大门前的空地上不停地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
盛岳峰瞧见我们,随即加快了脚步,热情地迎了上来。他径直走向陈爝,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道:“以后你说话能不能靠谱点,难道你和宋队也是这么讲话的?”
陈爝并未直接回应盛岳峰,而是问道:“席静在哪儿?”
盛岳峰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直接答道:“在我办公室坐着呢。办公室也没其他人,你们随我来吧!”说完,盛岳峰便转身领着我们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熟门熟路地朝着刑侦大队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抵达办公室时,我们发现偌大的空间里,唯有席静静静地坐着。一见我们进门,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热情地向我们挥了挥手。从她精神饱满的状态来看,与之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我和陈爝相继步入室内,紧随其后的盛岳峰反手带上门扉,“咔嚓”一声轻响后,整个空间被隔绝成了一个只有我们四人的密室,外界的喧嚣都被挡在了门外。
盛岳峰以主人的姿态,亲切地示意我们入座。我们四人以一张茶几为中心,围坐在一起。随后,席静的目光转向了陈爝,开口问道:“听说你想见我?”
“是的。”陈爝说话间,瞥了身边的盛岳峰,苦笑道,“可惜盛队不让。”
“陈爝,在案件没有破获之前,我怎么可以让你任意妄为?”盛岳峰笑着摊开双手,以表示自己的无辜。
席静在一旁,眼神中闪烁着好奇。她轻声问道:“你为何坚持要见我?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经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们,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是我疏忽了,没有解释清楚的吗?”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解,显然对这次突如其来的会面感到十分意外。
陈爝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席静身上。“因为这个案子,还有许多疑点。”
就在这时,我敏锐地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什么疑点呢?”席静不理解。
“就比如曲欣妍的命案,关于案发现场,你是这么描述的。”陈爝略微提高了声量,说道,“在天然洞室的中间,躺着裸体的曲欣妍。曲欣妍身上一丝不挂,仰面躺在泥地上。她因头骨碎裂而亡,凶器则是落在她身边的虫三太子沙不隆的石雕。湿润的泥土上,清晰地留下了她的鞋印。可在曲欣妍身体周围,除了她自己的脚印外,却没有别人的脚印。她倒下的位置,距离你发现她的位置有十几米远。我说的没错吧?”
“没问题。”席静回答得很干脆。
“如果按照你的描述,那么曲欣妍的死就是一起不可能犯罪了!即便凶手是波金栗,他也没有翅膀,如何能飞到曲欣妍的身边将她砸死呢?还有,凶手何以要将她的衣服全部取走,这点我也无法理解。”
尽管陈爝嘴上说自己“无法理解”,但从表情上看,他似乎已经捕捉到了案件的关键线索,只是尚未到揭晓谜底的时候。
“我……我也不知道……”说话时,席静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眼神也悄悄地从陈爝的脸上移开,转而投向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如果要证明波金栗是凶手,必须先要证明,他有能力实施无足迹杀人的犯罪诡计。可是我不觉得他有这个能力。另外副教授曹仲健被杀的现场,也有不少疑点……”
席静听着陈爝的分析,脸上的表情越发复杂,忍耐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终于,她打断了陈爝的话:“杀死他们两个人的凶手到底是谁,就直接说出来吧,别再绕弯子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陈爝目不转睛地盯着席静的脸,似要看透她内心一般。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宣布道:“凶手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