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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消失 1

正统六年,麓川民妇,过期不产。一日请巫祈佑,腹急痛,产一肉胞而无血,如毬囊然,讶是何物,破而视之,中裹百余尺虫,形皆一二寸许,其家大骇,百虫急趣四散,莫知去向,邻里无不见之。相传民家妇女,略有姿首或性多邪淫,便为东晚所惑产虫。

——明 徐凭《西南丛话·人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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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室的灯光似乎被重新调整过,比我初次来时更加明亮,一种近乎白昼的光芒笼罩着房间里的一切。与上次不同的是,那张宽阔而沉稳的木质询问桌上,如今空空如也,既不见了冰冷的录音设备,也不见了散落其上的纸张和笔。毕竟这次我们不是为了录笔录而来。

坐在我们对面的盛岳峰面容依旧严峻,如同一块难以融化的寒冰。他的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形成了一个明显的防御姿态。这样的姿态并不令我感到意外,因为我们此次所提出的要求,确实触及了某些敏感的界限。陈爝向盛岳峰提出,想再见一次席静。

“你们应该知道席静的情况,她现在不适合见人。她经历了这么恐怖的事情,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上一次允许你们和她谈话,已经是我们警方开绿灯了。你们这次的请求我无法答应。”盛岳峰说话的语气透着几分冰冷。

陈爝在一旁一言不发,没有回应盛岳峰的拒绝。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为了缓和逐渐升温的紧张气氛,我急忙挺身而出,用近乎恳求的语调开口解释道:“盛队,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会以最适当的方式,与她进行交流。”

然而,我的请求并未触动盛岳峰坚如磐石的心。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不论你们说什么都没用。”他坚决地摇了摇头,态度依旧坚定。

我心中一急,不由得提高了些许音量,试图让他理解我们的苦衷:“盛队长,您知道吗?我们可是一大早就从刀岗村赶来的,路上风尘仆仆,所为的正是向您揭露事情的真相,让一切水落石出!”

“真相?”盛岳峰眉头紧锁,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耐,“如果你们真的掌握了真相,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堂堂正正地说出来?非要我冒着违反警队纪律的风险,去满足你们的要求?抱歉,这样的真相,我宁愿一无所知。”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再次说服他:“盛队长,我们共事已久,您对我们的品行应该有所了解,难道不能为我们破格一次吗?”

“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盛岳峰坚持道,“规定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确保秩序与公正。我不能,也不会因为个人的情感或请求,就轻易打破这些规则。”

我只得放低姿态,几乎哀求地说道:“盛队长,就当是帮个忙,行吗?”

整个过程中,陈爝始终没有开口。

也许是不愿意再和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盛岳峰突然从座椅上起身。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决绝,仿佛要以行动来终结这场无休止的讨论。他的双手稳稳地撑在桌子的边缘,面对着我们几个,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这意味着在见席静这件事上,已经没有了斡旋的余地。更令人感到压抑的是,他始终保持着沉默,没有多发一言。那种沉默,比任何言辞都要来得更为有力,更为直接。他不发一言的神态,俨然是对我们的一道逐客令。

“好吧,既然盛队固执己见,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陈爝无奈之下,也跟着缓缓站起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随后目光直视盛岳峰,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说道:“后会有期。”

盛岳峰用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那“砰”的一声在询问室内回响。他带着几分恼怒,对陈爝道:“你既然已经知道赤山洞穴案的真相,就不能和我说吗?非要见了席静才肯说?”

面对盛岳峰的质问,陈爝的神色依旧平静。他微微摇了摇头,回答道:“是的,有些话只能对当事人说。”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盛岳峰不理解陈爝这奇怪的要求。

“对她来说很重要。”陈爝指的是席静。

他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便离开了询问室,头也没有回,只留下一室的沉寂。这样的对峙,往往就是这样,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终只能以不欢而散收场。

我向盛岳峰诚恳地致歉道:“盛队,不好意思,那我们先走了。”

盛岳峰闻言,面色十分难看,他伸过手扯住我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道:“韩晋,我知道劝陈爝没有用,但我希望你能听进我的话。”

“什么?”我对盛岳峰说的话感到不明所以。

“立刻和陈爝回上海,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这个案子很复杂,也不是你们可以解决的。如果你们坚持要蹚这浑水,将来有什么意外,可别怪我盛岳峰没提醒过你。”

和刚才的态度不同,盛岳峰的语调中并没有表现出威胁,更多的是关切。然而,在我当时听来,这话却极不顺耳。

我感觉话里话外,他都有点小瞧我和陈爝,于是便道:“盛队,你如果愿意,可以去打听打听。不管是沪郊黑曜馆的陈年旧案,还是南海镜狱岛上的监狱迷案,又或是河南傀儡村的雨夜惨案和重庆枉死城的地底奇案,哪个不复杂,哪个不离奇?宋伯雄队长这样的沪上神探,能这么信任陈爝,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盛岳峰闻言,松开了手,朝我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保重。”

他看上去很不高兴。

盛岳峰的拒绝,其实也在我的预料之内,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原则,我并不会因此而对他心生埋怨。陈爝难免沮丧,不通人情世故的他,本以为盛队会像宋伯雄或唐薇那样,对他的要求言听计从。可他要明白,这里是云南,不是上海,除了我以外,没人会把他当成名侦探。

离开公安局后,我陪着陈爝在附近的一家小吃店用餐。小店外观虽不起眼,甚至有些简陋,但食物的味道却十分地道。

我吃得很香,然而,坐在我对面的陈爝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盛队真不近人情,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席静,有必要这么铁板一块吗?前几天和我们还聊什么刀岗村的‘虫卫’,现在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竟然让我们立刻回上海,实在令人费解!”我见陈爝不说话,为了让他好过一点,故意当着他的面,吐槽起盛岳峰来。

陈爝没有搭话,只是用筷子轻轻地搅动着碗中的食物,偶尔夹起一两口送入嘴中,便又停下了动作。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思绪已经飘远。才没吃两口,就说饱了。

看来这次吃了闭门羹,对他的影响还挺大。

就在这个时候,小吃店的老板朝我们踱步而来,脸上带几分狡黠的笑容。他走近后,以一种既亲切又略带调侃的语气对我们说道:“我听见两位在讨论刑侦队的老盛啊,说来也巧,我和他很熟,不知他哪里得罪了两位?”

这位老板看上去约莫四十岁,身材保持得相当不错,身高在一米七左右,显得格外精干。他留着一头简洁利落的短发,眼睛狭长,眼角微微下垂。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下身则搭配了一条翠绿色的裤衩,脚上踩着一双拖鞋。看上去就是一个很爱找人搭话的普通中年男性。

“你也认识盛岳峰?”我语气中满是惊讶。

“哈哈,那是自然,”小吃店的老板笑着回应,脸上的皱纹都似乎因这份熟络而舒展开来,“公安局离咱们这小店不远,老盛以前要是加班晚了,总会溜达过来,在我这儿吃夜宵。”

我好奇心起,忍不住追问道:“那你觉得盛岳峰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像大家传的那样,特别固执己见?”我内心暗暗希望老板和我有一样的见解。

“哎,说到这个嘛,老盛那脾气,确实是出了名的倔,倔得跟头驴似的,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人本质是好的,正直、热心,这点我可以拍着胸脯向你们两位保证。”

我点了点头。这倒不是装模作样,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我能感觉到盛队作为一名警察的担当和责任心。但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他喜欢较真,不善变通,这点上不如宋伯雄。

“说起来,昨天晚上我还见到他了呢!”谈起这件事,老板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随意。

“他是来这里吃东西吗?”我好奇地问道。

老板却摇了摇头,否定了我的猜测。“不是,他好像是打算开警车送一个女孩离开公安局。我正巧关店,就在路上碰见了。我还和他打了招呼,让他有空的时候来店里喝酒呢!”

“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他话音未落,陈爝就来了兴致,立刻问道。

老板闻言,微微仰起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情景。

“女孩留着短发,身材倒是挺高挑的,人给我的感觉有点憔悴,很疲劳的样子。对了,我注意到她脸上好像有一条结痂的疤痕,挺显眼的。”

听完老板的描述,我和陈爝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这位老板所描述的女孩,十有八九就是我们想见的席静。

“他有说送女孩去哪里吗?”我忙问道。

老板再次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我没问,他也没说。我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没事去对警察问东问西干吗呢?平日里大家聊聊天,拉拉家常还行,但涉及工作的事情,老盛可是守口如瓶,从不会和我透露半个字。”

“对不起,是我冒失了。”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向老板道歉。

老板宽容地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我的鲁莽提问。“不过,他倒是对那女孩说了一句蛮奇怪的话。”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话?”我立刻紧张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与此同时,陈爝也把脸转向了老板,显然也对这个话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老板歪着脑袋,眯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情景。“我想想看,他到底说了什么呢?”他沉吟了片刻,突然用手一拍桌子,高声说道,“想起来了,他对那女孩说,这里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