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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后裔 3

吃过午饭后,我们三人就动身前往希希的家。

希希的家距离蝴蝶庄并不远,步行也就五六分钟。在路上,丁瑶向我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她这位好友的情况。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不仅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从小学到高中还都是同学。高中毕业后,丁瑶考上了中国农业大学,而希希,虽然同样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却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复杂原因,最终选择了留在家中,未能如愿踏入大学的校门。不过,希希尽管没念过大学,却很爱阅读,喜欢看各种类型的书。她常常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见生人。

希希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的父亲为了肩负起家庭的重担,常年在昆明打工,由于工作繁忙,他很少回家。希希的童年是在爷爷奶奶的呵护与陪伴下度过的。不过她父亲为人还是很不错的,热心善良,在村里有口皆碑。

听了丁瑶的叙述,我内心十分疑惑,究竟什么样的人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拒绝和陌生人交流呢?会不会和陈爝一样,是个难以相处的人?

怀着这些疑问,以及一丝忐忑的心情,我们终于踏上了希希家的门槛。和刀岗村里其他民居一样,她家也是一栋灰色外立面的三层小楼,模样非常简朴,家门口还停着一辆金杯面包车,就是曾经借给我们的那辆。丁瑶上前敲门,不久门扉便缓缓开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婆婆开了门,她见到丁瑶,登时眉开眼笑。原来这位老婆婆就是希希的奶奶。她和丁瑶寒暄了几句后,奶奶用手指向了二楼,告诉我们希希正在房间里。

我们三人上了二楼,楼梯右手边第一间房就是希希的房间。

丁瑶轻轻地握住门把手,缓缓地推开了门。就在丁瑶推开门的一瞬间,我内心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

房间里,一位女孩坐在轮椅上,她的长发自然地垂落在肩上,没有过多的修饰,却显得格外柔顺。她身穿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搭配一条碎花长裙,裙摆正好遮住了她的双腿,只露出一双粉色的拖鞋。女孩的眉毛淡淡的,眼睛细长,透出一种古典的美。她的面容平静而温和,没有丝毫的紧张或不安。

当我们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暖而真诚。

“你们好,我就是希希。”她的声音柔和而清晰,带着一丝歉意,“不好意思,我行动不便,不能亲自去蝴蝶庄和你们聊天。”

陈爝轻轻地弯下腰,动作显得格外礼貌。他说:“你好,我叫陈爝,是丁瑶老师的朋友。是我们不好意思,还来打扰你休息。”他的语调十分柔和,与先前和我交谈时的那份冷淡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见状,我也连忙上前,对着希希友好地一笑,说道:“你好,我叫韩晋,也是丁瑶老师的朋友。”

丁瑶在一旁点了点头,补充道:“对,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希希的房间虽然不算宽敞,但布置得温馨而有序。一张大床占据了房间的五分之二空间,显得格外醒目。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着一排三人座的布艺沙发,颜色淡雅。希希微笑着招呼我和陈爝坐到沙发上,丁瑶则细心地将希希的轮椅推到沙发边,自己则在一旁找了一张单人椅坐下。

除了这张沙发和大床外,房间里还摆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散落着几本打开的书籍和一支笔。靠墙的两排书柜更是引人注目,书柜上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书籍,我快速地扫了一眼,发现大部分都是文学小说,其中不乏一些经典的推理小说。

坐定之后,希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她轻叹一声,说道:“听说神木庙又发生命案了,还是你们一同来的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只能请两位节哀顺变。”

“我听丁老师说,最早和她讲耿道成案件有问题的人,就是你?”

由于耿书明和陈爝私交不多,且陈爝这人一向比较冷血无情,所以他一点都没有“哀”的样子,故不用“节”,而是开门见山就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希希点点头。“没错。”

陈爝的目光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希希的双腿,略有些犹豫,但他还是决定问出这个可能显得冒昧的问题:“这个问题可能比较冒犯,当时你应该没有去神木庙现场吧?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希希似乎早已预料到陈爝会有此一问,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缓缓说道:“我也是听别人讲的。我奶奶当时在现场,耿道成教授被发现时的情况,她都看见了。你知道,我平时在家,喜欢读书,其中最爱读的是推理小说。当我发现神木庙竟然也发生了小说中的‘密室杀人’,当然会格外关注。我记得当天晚上就给丁瑶打电话,说了这件事。”

说完,希希转头看向身边的丁瑶,眼神中似带着一丝求证的意味。

丁瑶见状,立刻点了点头,确认道:“希希和我说了之后,我也觉得很离奇,于是去公安局了解情况,结果你们都知道了。同时,我也在网上搜索关于这个案件的信息。由于网络上对于耿道成教授被杀案的报道不多,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案件的消息,只能发帖询问。就在这个时候,我和耿书明联系上了,这才知道他也打算调查他大伯的案件。现在想来,‘始作俑者’就是希希。”

“原来如此!”我不由发出感叹。

此时,陈爝的注意力被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深深吸引,他不由自主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缓缓走近。那是一幅被精致画框裱装起来的复制品,画面上展现的是一个极具哲理与视觉冲击力的场景:两只手,各自紧握一支笔,正细致入微地描绘着对方的轮廓,仿佛它们互为创作者,彼此存在于对方的笔触之下。这幅作品透露出一种超脱现实的逻辑美感,引人深思。

莫里茨·科内利斯·埃舍尔(Maurits Cornelis Escher,1898年6月17日—1972年3月27日),荷兰版画家,因其绘画中的数学性而闻名。

陈爝站在画前,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交织的笔触与无尽的循环之中,久久未移。片刻后,他转过头来,望向希希道:“这是埃舍尔 的《手画手》吧?你很喜欢他?”

希希冲着陈爝笑道:“你不觉得他的画很有趣吗?”

“有趣?那它到底有趣在哪里呢?”我好奇地问道。

希希耐心地向我解释道:“埃舍尔的画作之所以有趣,是因为他用绘画这种独特的方式表达了悖论。他的作品常常打破常规,挑战我们的视觉和思维。比如在《上升与下降》中,他创造了一个看似合理,却又完全不可能的楼梯,它无限循环地上升和下降,形成了一个令人惊叹的视觉悖论。而在《瀑布》中,水从高处倾泻而下,却最终神奇地流回了水源处,形成了一个闭环,让人不禁对自然规律产生怀疑。还有这幅《手画手》,它提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到底是谁创造了谁呢?”

她最后那句问题,似乎在问我,也像是在问自己。

“或许两只手同时存在呢?”丁瑶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不过是利用了视觉上的错觉而已。”我倒没觉得这幅画有什么大不了,轻蔑地评论道,“不可被证明的东西,又怎么会存在呢?”

陈爝向我走来,随后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对我说道:“韩晋,可证明和是否正确是两码事。有些问题可能超出了我们当前的公理体系所能解决的范围,就像选择公理和连续统假设在集合论中就不能被证明,也不能被证伪。既然你也看到了《手画手》这幅画,是不是也联想到了自指悖论?你知道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吗?哥德尔在证明其不完备性定理时,就是受到了自指悖论的启发。”

“什么定理?我怎么会知道!”我非常气愤,他绝对是故意的。

大卫·希尔伯特,(David Hilbert,1862年1月23日—1943年2月14日),出生于东普鲁士柯尼斯堡,数学家,柏林科学院荣誉院士,生前是德国哥廷根大学教授。

库尔特·哥德尔(Kurt G?del,1906年4月28日—1978年1月14日)是美籍奥地利数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逻辑学家之一,其最杰出的贡献是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

古德斯坦定理是由鲁宾·古德斯坦提出的一条关于自然数的命题,即所有古德斯坦序列最终均结束于0。

“数学家希尔伯特 希望构建绝对理性的完美数学系统,年轻的哥德尔 就提出了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作为回应,其核心内容就是,任何一个包含自然数公理的算数形式中,这个系统不可能同时满足自洽性和完备性。像古德斯坦定理 就是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一个实例,在自然数的皮亚诺公理系统内证明不了,在更强的ZF C集合论系统中才可以证明。这说明在一些强大的形式化系统内,总存在一些陈述,是无法在该系统内被证明的。”

“不可证明的陈述?”希希重复道。但她应该和我一样,不明白陈爝在说什么。

“是的。”陈爝点头道。

希希笑着说:“虽然听不懂,不过我倒是觉得很有趣。”

陈爝试图用通俗一点的语言解释道:“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手头拥有一套无懈可击的法律体系。在这个理想化的框架内,每一项法律条款都被精心设计。但即便如此,在这样近乎完美的体系下,仍然可能遭遇某些棘手的案件,它们如同迷雾中的谜题,依据现有的法律条文,我们既难以确凿地判定当事人有罪,也难以宣告其完全无辜。这便是法律体系的‘不完备性’。同样地,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告诉我们,在数学这个更加严谨和精确的世界里,也存在着类似的‘不完备性’。无论我们的数学系统多么强大和完美,总会有一些数学真理是我们无法用系统内的公理和推理来完全把握的。”

“在系统内既不能被证明为真,也不能被证明为假……”

正当希希还沉浸在陈爝方才那番十分晦涩的言语时,我的耐心已达到了极限。我终于无法再按捺心中的焦躁,在一旁提高了嗓门,打断了他们:“好了,够了!我不想再继续听这些连篇的废话了!什么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什么古德斯坦定理,这些数学理论,和我们眼前急需解决的案件究竟有什么关联?我们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线索,是能够帮助我们破案的关键信息!”

“对了!”丁瑶仿佛想到了什么,猛地把脸转向希希,急切地问道,“你有没有听说我们村里有个名叫波金栗的人?”

“波金栗?”希希听到这个名字后,眉头轻轻蹙起,低头思索片刻后,双眼猛地一亮,抬头看向丁瑶,“我说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就是阿威呀!”

“啊?波金栗是阿威!”丁瑶似乎十分震惊,过不多时,她的眼睛就开始红了。

我与陈爝彼此间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已经有了数。看来丁瑶和希希不仅认识波金栗,对他还相当熟悉,他们的关系一定相当密切。

“听说他去昆明的旅行社工作了,大概有两年没回来了吧?”希希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感慨,说完还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似在确认那段记忆的真实性。

丁瑶回忆道:“两年啊,时间过得好快。我还记得阿威奶奶去世的时候,他哭得好伤心。还说什么,会替奶奶守护好村子,结果没多久就离开了这里。没想到他……”

希希不明所以。“怎么了?”

丁瑶知道无法再隐瞒,只好深吸一口气,将昨天在警察局所经历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给希希听。当希希得知波金栗已在赤山不幸殒命的消息时,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丁瑶在讲述的过程中,也绷不住情绪,轻声哭泣起来。两人抹着眼泪说起波金栗旧日种种,不由叹息连连。我和陈爝也被这股悲伤的情绪感染,相视无言。

波金栗的家人几乎都已离世,想从他家人的角度去了解他的为人基本不可能了。然而幸运的是,希希和丁瑶与他颇为相熟,从她们的口中,我们得以窥见波金栗生前的点点滴滴。

波金栗在村里的名字叫阿威,这可能是他的乳名。他的命运似乎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父母在他还年幼时便相继离世,留下他与年迈的爷爷奶奶相依相伴。然而,命运并未因此对他手下留情,在他刚满十岁的那个夏天,爷爷不幸患上了肺病,家中贫困潦倒,连基本的医疗费用都难以承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被病痛折磨,最终因无钱医治而撒手人寰。

从那以后,阿威的世界便只剩下了奶奶,两人相依为命,在风雨飘摇的生活中艰难前行。但阿威从小就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坚韧与成熟,他不仅没有因为家庭的变故而沉沦,反而主动承担起家中的一切劳务,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村民们看在眼里,纷纷伸出援手,给予他们祖孙俩尽可能的帮助与关怀。

希希和丁瑶可以说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也很不错,阿威总是亲切地称呼她们为“姐姐”。如果有邻村人欺负她们,阿威一定帮姐姐们出头。不过阿威从小不爱念书,学业成绩并不理想,很早就辍学在家。在奶奶去世之前,他几乎都陪伴在老人家左右。值得一提的是,阿威虽然与村里的许多孩子都有交集,但他却从未与田骏豪为伍。田骏豪时常以阿威家境贫寒为笑柄,这引起了村里很多人的不满,尤其是希希和丁瑶。

因此,当丁瑶听到阿威就是波金栗时,才不由得潸然泪下。这份突如其来的悲痛与不解,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让她难以自持。在她们口中的阿威,是个古道热肠的小伙,何以到了赤山洞穴之后,变得如此暴戾恣睢?这完全不是她们俩口中“阿威”的形象,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善良的“阿威”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杀人魔”呢?难道他真的受到了虫神磐胡的蛊惑?

我看向陈爝,希望从他那里能得到答案。

陈爝并没有回应我的目光,而是紧锁眉头,把视线投向了挂在墙上的那幅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