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金栗猛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因极度恐惧而加剧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显得格外沉重。
发现罐内的真相后,站在他身后的席静只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如同海浪般汹涌的呕吐感让她无法自持,最后还是忍受不住,弯腰“哇”的一声,将之前吃的食物尽数吐了出来。即便是对探索洞穴充满无尽热忱,平日里总是滔滔不绝的汪敬贤教授,此时也终于闭上了嘴。波金栗又打开了几口陶罐,发现每一罐内都有被浸泡在脓液中的婴儿尸骸。
面对这成百个装载着婴儿尸骸的陶罐,任何正常人恐怕都会像他们一样,陷入沉重而压抑的沉默之中。
当然,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下,还隐藏着一种更为深沉的情绪——愤怒。
在原始社会,由于生产力低下,思想观念落后,以及对于自然力量的敬畏,杀婴的现象并不罕见。这种行为背后隐藏着复杂的社会、文化和宗教因素,其中大部分都是出于祭祀的目的。因此,在原始社会时期的建筑遗址中,考古学家常常发现以婴儿作为“奠基牲”的现象——即将婴儿埋葬在建筑物的地基之下,以期带来建筑的稳固。比如在龙山文化时期的河北邯郸涧沟遗址中,考古学家就发现有用于殉葬之用的幼童尸骨。
然而,像面前这般大规模的虐杀婴儿,并将他们沉入泡满毒虫的液体中的现象,即便是放在原始社会的背景下,也都十分罕见。这种残忍的行径超出了当时社会的常规祭祀和殉葬习俗,显得尤为突兀和不可理解。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汪敬贤,对此都闻所未闻。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席静微微直起身子,但双腿还是在打战,空气中充满的酸涩臭味,使她的呕吐感倍增,胃部再次感到不适。
“像是某种仪式。”汪敬贤注意力锁定在墙壁上的某些痕迹上,手指轻轻摸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线索。
“实在是太残忍了……”波金栗无法面对那数百个陶罐,每一个陶罐都代表着一个无辜生命的消逝,这样的场景让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他坐在地上,似乎无力再站起身来。
汪敬贤教授还在岩壁上摸索,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石壁上的每一寸纹理,像是在寻找虫落氏这种做法背后隐藏的深意。他曾经对他的学生们说:“在我们看来极为残忍的事情,对于古人来说或许并没那么严重。因为不同时期的人,会拥有不同的价值观,对于同一件事的理解常常会南辕北辙。就像我们现在看来,杀死婴儿乃是十恶不赦的暴行,但在某种特定的文化背景下,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极好的事情。”
可能是受到波金栗那悲痛情绪的影响,席静的情绪也开始起伏不定。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刚出生才没多久的孩子。也许他们是被活生生浸泡在毒液中,绝望地挣扎着,最终无助地淹死。想到这里,她的泪水就忍不住开始往下掉。
“这面墙上,绘制着他们制作‘虫卫’的过程。”汪敬贤示意大家关注他身后那面岩壁,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过程非常详细,手段也极为残忍。”
“虫卫?”席静头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席静与波金栗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面岩壁上。
席静伸手去触摸时,却发现岩壁上黏附着许多地衣。必须拨开地衣,才能让它后面的画面露出真容。他们忙活了半天,终于弄清了这岩画中的内容。
这里的岩画与外面的风格不同,似乎更为粗犷质朴,笔风十分写意,人物几乎都用最简单的线条来表示。尽管雕画随性,但想要表达内容倒是简洁明了。不过,汪敬贤还是做了简单的讲解,以便他们理解。
第一幅画面是一群虫落氏先民在山野中捕捉毒虫的场景,从画面上可以看出他们捕捉的昆虫几乎都是攻击性极强的毒虫。由此也可以联想到他们对毒虫是有一种原始崇拜的,包括希望能够从这些毒虫身上,获取自己想要拥有的能力。工匠描绘昆虫的笔画非常简单,比如蜈蚣就是用几根线条组成,画笔虽少,却也栩栩如生。
第二幅画表现的是一场战争,虫落氏先民正在进攻另一个部落。工匠用人物头顶帽子的不同,来表达两方阵营,虫国先民的帽子是三角形的,对方的是正方形的。戴正方形帽子的人大都倒在了地上,在他们身后的屋子里,床上有许多襁褓中的婴儿。这幅画所表达的信息是某些部落被灭之后,他们留下的婴儿就成了虫落氏先民的战利品。至于发动战争是不是为了抢夺别的部落的婴儿,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三幅画的气氛更加诡异。
数十个虫落氏先民围成了一个圈,将那些婴儿高高举起,他们的脚下都有一口陶罐,陶罐中塞满了各种毒虫。那些毒虫相互交缠,模样令人作呕。还有一些人在边上手捧盆子,往陶罐中倒入某种液体。圈子中央,一个祭司模样的人正盘腿而坐,双手指着上天,似乎在做某种祷告或呼唤。那祭司比周围的“火柴人”整整大了三倍,他身上所披袍子的图案都被细细勾勒出来。袍子上的图案是某种蚁类,数量非常多,密布在长袍之上。
第四幅画就是描绘席静他们所在的山洞,画面很简单。洞室中堆满了陶罐,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陶罐是用两个圆圈描绘,图案简易。
可见,在这个时候,那些俘婴都已经被密封浸泡在了陶罐之中。
令席静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最后的第五幅岩画。
画面中,所有的陶罐都碎裂开来,液体流淌了一地。每个陶罐之上,都站立着一个模样奇怪的“东西”。之所以称之为东西,而不是人,是因为这些人在岩画中所表现的模样,与此前受虫神磐胡感召而“变异”的部落首领“灮”一样,身体结构都产生了极大的变化。与灮的模样不同,这些人背后长出了八只蛛脚,双手变成了强而有力的前足,像极了螳螂的镰刀,头顶则是如同锹甲般的上颚,似一只大钳子。
在这群“东西”上方,工匠用篆体刻上了一行字:
虫卫守磐胡,防彼寇侵。
也就是说,虫落氏先民认为,将战俘的婴儿浸泡在特殊的“虫液”中,可以炮制出一种拥有毒虫能力的侍卫。这些因毒虫而“变异”的侍卫,因其强大的战斗力,可以用来守护磐胡所在的洞穴和虫落氏先民的疆土。
“啊!我的眼睛!”伴随着一声陶罐破碎的声响,波金栗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席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抖,一股浓烈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她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好疼!这浓液……”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波金栗狼狈倒地,在地上无助地打滚,身体与碎石来回摩擦。
原本安静的洞室里,充斥着他尖锐而凄厉的惨叫声!
“你没事吧?”席静关切地询问着,上前一步,伸出双手,试图搀扶起“虫液”溅进眼睛的波金栗,却不料被他猛然一把推开。
对于席静的好意,波金栗显得异常抗拒。
“别碰我!”波金栗冲她大喊大叫。
席静伸手轻抚波金栗的背部,试图给予他一丝安慰,发现他抖得十分厉害。意识到情况的紧迫性,席静立刻转过头,冲着身后的汪敬贤焦急地喊道:“快拿清水来!”
她喊第一声时,汪敬贤竟像是被定格在了那一刻,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感到了惊恐,还是仅仅因为反应迟钝。席静心急如焚,面对波金栗痛苦的模样,她不得不再次提高嗓音,冲他喊出了第二声。这一次,汪敬贤终于有了反应,他猛地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匆忙地从背包里取出水壶,手忙脚乱地递给席静。
席静接过水壶,拧开壶盖,然后对波金栗道:“你先平躺在地上,我帮你冲洗眼睛。”
或许是疼痛感逐渐减弱,波金栗的神志也慢慢恢复了一些。他听从席静的指令,缓缓地平躺在地上,双手也从脸颊上移开。席静一只手拿着水壶,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撑开波金栗上下眼睑。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水壶的倾斜角度,将壶中的清水缓缓倒在他的眼球上。当清水接触到波金栗眼球时,他身体登时紧绷,嘴里发出呜呜声,似乎在忍受一种巨大的痛苦。
冲洗完毕后,波金栗缓缓地从地上坐起,他的动作显得格外沉重,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苦的马拉松。他额头和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汗珠,贴身衣物也被汗水完全浸透,紧贴在皮肤上。
“好些了吗?”席静关切地询问道。
波金栗缓缓伸出一只手,对席静说道:“给我水。”
席静将手里剩下的半壶水递给了波金栗。他接过水壶,将剩下的清水,尽数灌进了喉咙里。他喝得很急,仿佛是在弥补刚才那场变故中身体所消耗的水分。
“我们换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席静提出建议,“我可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这里的一切都让席静感到生理不适。
汪敬贤没有反对,他与席静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波金栗扶起,三人互相搀扶着朝石室外走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出石室,逃离这压抑空间的时候,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婴儿啼哭声!
这声音实在太过突然,太过诡异,把他们三人吓得都停下了脚步。席静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冲击得毛发悚立,几乎丢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