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仲健的尸体静静地躺在离他们大约五十步远的一处昏暗通道中,他嘴眼俱张,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嘴角还有干涸的唾液,与脸上的泥土混在了一起,死相极为反常。他在右眼上方靠近额头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伤口很深,显然是由钝器重击所致,血迹已经凝固发硬。由于曹仲健理了光头,所以头部的伤口会比普通人更加明显。
空气中还飘荡着泥土与血液混合的腥臭味,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缠绕着席静的感官,加上眼前那具被残暴杀害的死者,让她感到胃部一阵剧烈的翻腾。幸而这种恶心感还没有达到极致,没有导致她失控地呕吐出来。
席静紧咬牙关,小心翼翼地俯身下去,手指轻轻触碰着曹仲健的头骨。
顺着曹仲健光滑的头顶,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头骨的变化——重击导致了严重的骨折,骨头碎片似乎在内部错位,这样的伤势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致命的。现场没有专业的法医进行详细的鉴定,没人可以给出确切的死因结论,但从尸体外表的伤势来看,头部遭受的重击无疑是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她还发现,与曲欣妍的死亡现场不同,曹仲健尸体周围的泥土中混杂着碎石,非常坚硬,不可能留下脚印。
汪敬贤教授站在尸体边上,但他的举止却显得格外异常。与席静和波金栗所表现出的震惊或悲伤的反应不同,并未流露出对曹仲健应有的悲伤情绪和惋惜,反而是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他的双手紧握着一座小巧的石雕。石雕呈圆柱形,上头雕有梯形的头部,上面有一对锋利的大颚,头部与前腹部相连,形成一个躯干,躯干两旁长着一对螯肢,而躯干下的四周长出四条粗壮的长足,垂在下方支撑身体,背部还有一条尾节,尾节末端则是弯钩状的毒针,简直就像蜘蛛与蝎子的结合体。那石雕上沾染着浓稠的血液,几乎无须任何推理,就能断定这尊石雕正是凶手用来击杀曹仲健的凶器。
席静内心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然而在此情境下,她也只能强行按下心头的不快。她伸出手指,指向汪敬贤手中紧握的石雕,语气生硬而冰冷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哦,这个吗?”汪敬贤的语气里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仿佛在告诉大家,这不是致人死亡的凶晦之物,而是一件难得的稀世珍宝,“这可是虫神磐胡的次子——兴答勒。根据史料的详细记载,兴答勒被誉为武神,是磐胡麾下最为勇猛的战士。在南北朝文人闵矶的《狯楼志怪》中,就有讲述兴答勒平乱的故事。”与昨日相比,他的声线显得更加沙哑。这变化或许正是近两天他情绪过于兴奋,声嘶力竭呼喊所导致的后果。
席静闻言,语气更加冰冷地质问道:“砸死曲欣妍的那尊石像,也被你带走了吧?”
见事情已然败露,汪敬贤也不再掩饰,他哈哈一笑,坦然承认道:“哈哈,没错,是被我藏在了包里。那尊石像是虫神磐胡的三子沙不隆。有记载说:‘磐胡娶于百濮,谓之虫母,以生三子。长子丁驮,次子兴答勒,三子沙不隆。’别看沙不隆那副模样不起眼,它可是在虫国被视为‘谷神’呢!是为虫落氏先民带来丰饶粮食的神祇。你看它的形状,像不像一条蚯蚓?所以这也是古代先民的一种联想,将蚯蚓与丰收联系起来。”
“汪教授,我想提醒你一句,这可是凶器。”席静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严肃,她刻意强调了“凶器”二字,语调锐利如刀,“在警察没有来到这里之前,我们任何人都不能破坏现场,否则就是违法犯罪,扰乱警方办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然而,汪敬贤对席静的警告充耳不闻,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虽然是现场的凶器,却也是证明我们发现滇南虫国的证据啊!有了这些证据,我们所说的一切才不会被当成疯子的妄言!虫神长子丁驮是瘟神,被认为是人间所有疾病的源头;武神兴答勒则是战无不胜的猛将,它的存在让人们相信力量与胜利;而沙不隆,它能够保护粮食不被害虫侵蚀,是确保丰收的守护神。所以,当时的人们深信,只要信奉虫神磐胡,就能得到它三个儿子的护佑,拥有强壮的体魄、战无不胜的力量,以及食之不尽的粮食!这样的生活,对于生产力低下的古人来说,无疑是梦寐以求的!”
汪敬贤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声音高亢且狂热,仿佛已经沉浸在了那个神秘而古老的虫国世界中,无法醒来。
这时,站在一旁的波金栗对他们道:“有一样东西,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了解一下。跟我来吧!”
汪敬贤听说波金栗有新的发现,喜不自胜,快步跟上了这位苗族向导。然而,席静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面对曲欣妍与曹仲健的接连离世,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们又回到了巨型石碑之前,也就是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
波金栗带领他们绕到石碑的后面,那里隐藏着一块较为平坦的石面。他指着石面,对他们道:“就在这里!”
那充满裂痕的石碑背后,竟然还隐藏着一行文字,大家之前竟然都未注意到它的存在。反倒是这个苗族小伙,不知在何时发现了这行隐藏的文字。那石碑背后,刻着的是十一个触目惊心的古篆文字:
突蟲氏之墟者,罹磐胡咒歿!
席静对着这行文字,吓得浑身发僵。她这才明白过来,之前刚醒时,波金栗为何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虫神诅咒了。她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仿佛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正在暗中窥视着他们。
波金栗不由嗟叹,声音里满是自责。
“都怪我不好,大家睡觉的时候,应该有人值班才对。是我疏忽了,才让这种不幸的事情发生。”
他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懊悔与不安。
席静见状,连忙上前几步,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谁都不想这种事发生。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团结一致,而不是互相责怪。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里了。”
身处这么恐怖的环境中,即便再坚信唯物主义的人,也会因为过度恐惧而开始动摇。但要走出洞穴,又谈何容易呢?前方不知是否有出口,即使有出口,那还得走多少路呢?他们所携带的食物和水,撑得到那个时候吗?想到这重重困境,生性坚强的席静也忍不住流下泪水。
此时的汪敬贤仿佛和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曲欣妍和曹仲健的接连死亡也不能让他的注意力从石雕上转移。探寻滇南虫国的狂热,已经将他的人性扭曲。
波金栗提议道:“前方的路不知有多远,我们总不能这样无穷无尽地走下去,要不我们往回走,试试看能不能从掉下来的地方爬出去。”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坚持下去的意志,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爬出去?”席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席小姐,你是攀岩运动员,我和汪教授没这个本事,你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只要你从这里逃出去,就能找到救援队来帮忙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地下洪水已经将我们来时的通道淹没了,那就糟了。”波金栗进一步解释道。
席静表示同意,爬到洞口困难很大,但也算有个目标,总比在黑暗的洞穴中无穷无尽地走下去要强。
“绝对不行!”汪敬贤听到他们商议如何原路返回后,登时暴跳如雷,指着他们俩破口大骂道,“你们都是我雇来工作的,现在工作还没完成,就想临阵脱逃?虫国遗迹就在前方,还有许多文物等着我们发掘,怎么可以就这样掉头回去了呢?”
“汪教授,前方真的很危险!石碑我们已经发现了,说明虫国真的存在啊,现在离开,也不能说一无所获!”波金栗劝道。
“关于那些虫落氏的生活遗迹与神秘的祭祀场所,我们至今还未曾亲眼见到。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在此刻选择折返,那么之前所付出的一切艰辛与努力都将化为乌有!我们历经重重困难,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难道就要这样轻言放弃吗?当我们最终获救之后,难保不会有另一批学者踏足这片土地,他们将会发现我们未曾触及的秘密,到时候,所有的鲜花与掌声都将属于那些后来者!成功已经近在咫尺,你们真的要在这关键时刻选择放弃吗?”汪敬贤情绪激动,一边跺着脚,一边用力嘶吼着,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坚决,“如果你们真的要离开,我也不会强行挽留你们。但我自己,无论如何都会继续前行!”
“老顽固!”席静对着汪敬贤骂道,“既然你这么固执,那就自己留在这里吧!我们要走了,不再陪你疯下去了!”
汪敬贤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威胁,不予理会,关注点全在手里的石雕上。
尽管席静的话说得决绝,但两位年轻的探险家也就说说而已,实际上并不忍心将这位老学者独自留在这危急四伏的洞穴之中。席静生了半天气,也只得依着汪敬贤,继续前进。至于曹仲健的遗体,他们也只能暂时将其留在这里,等待日后他们成功离开洞穴后,再找人来将其妥善安葬。
他们重新上路,绕开巨大的石碑阻拦,朝前方走去。
不过,汪敬贤的身上却悄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像以往那样默默地跟随在队伍之中,而是主动走到了最前面,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驱使着他。他不时喃喃低语,声音含糊不清,似乎在和某个看不见的物体对话。同时,他双手也不停地搓动,就像是试图抹去某种无形的痕迹,表现得极为兴奋和亢奋。
与之前相比,汪敬贤的脚步也变得更加勤快和有力,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你觉不觉得,汪教授变得有些奇怪?”波金栗低声对身旁的席静说道。
“你也发现了?”席静显然也对汪敬贤的变化感到困惑。
“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
“人长期处于紧张的环境中,确实会导致外在的表现和以往不同。”
席静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她的话语中也透露出了一丝不确定。
指被别的灵魂等抢夺自己的躯体,使躯体不再受控。
“会不会被夺舍了 ?”波金栗突然冒出了一句令人心惊的话。
席静不得不承认,汪敬贤的表现确实像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肉身一样。而且,那个“东西”对探寻滇南虫国遗迹似乎有着超越常人的坚持和执着。
恐惧的冲击让席静没有时间思考太多,两天之内,已有两位同行者殒命,洞穴中还发生了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波金栗和她谈起曲欣妍遗体边上没有凶手的脚印一事,他认为这显然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相比他们三人中有人是凶手的推测,波金栗更愿意相信这一切是古老虫神的诅咒。
沿着那幽静的通道,他们行走了十来分钟,席静突然闻到了一股略带酸涩的臭味。这种味道与弥漫在整个山洞里的土腥味截然不同,显得异常突兀。这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嗅觉体验,既陌生又让她感到不适。
“你闻到了吗?”
席静皱起眉头,立刻向身旁的波金栗问道。
波金栗还没来得及回应,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汪敬贤已经先一步开了口,声音里透着几分肯定。
“气味是从正前方飘出来的。”
他们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洞口,那个洞口隐藏在通道的一侧,若非特别留意,很容易就会错过。
怀着好奇与一丝警觉,他们三人缓缓走近那个洞口。
洞口处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瘿硐”二字。
他们进入洞中后发现,里面竟是一间人为开凿的石室。这间石室面积极为宽阔,四周的岩壁都被精心打磨过,显得异常平整光滑。这样的规模和用心程度表明,对于虫落氏而言,此处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场所。汪敬贤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石室内部整齐地放置着密密麻麻的大陶罐,令人心惊的是,这些陶罐的排列和形态,仿佛是某种昆虫的虫卵。这些陶罐大小相等,每个都有一米多高,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罐身上描绘着各种昆虫样的纹饰,线条流畅,栩栩如生。有一些陶罐已经破损,陶片碎了一地。碎掉的陶罐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液体。席静推测,难闻的气味就是从这些碎裂的陶罐中散发出来的。
相比之下,那些还未碎裂的陶罐则显得更为神秘。它们的罐口被用黏土裹起的封泥紧紧封住,仿佛是在守护着某项重要的秘密。这些封泥虽然已经干裂,但仍然显示出当时虫落氏的用心和精细。
波金栗用手拨弄起一只碎裂的陶罐,不一会儿,陶片就剥落下来,里面的液体也从陶罐的裂缝中渗出来。“黏糊糊的……好像还有昆虫的残肢。”波金栗喃喃道。
席静往后退了好几步。倒是汪敬贤满怀好奇地凑了上去,对波金栗说道:“打碎这罐子,查查看里面究竟还有什么!”
波金栗深吸一口气,将顶部的陶片拨开。
他们发现,在散发酸臭且浸满毒虫的脓液里面,浸泡着小型的人类骨架。没过多久,他们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应该是一具婴儿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