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席静才从昏迷中悠悠醒转。四周死寂,静得让人心生寒意。她勉强撑起身子,四下观察了一番,很快确认了自己的判断——由于山地的突然塌陷,他们不幸掉入了这个隐藏在山中的神秘洞穴之内。她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三点,距离他们从山上掉落,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
站起身来后,席静发现这个溶洞出乎意料地宽敞,大约有两百平,足以容纳他们一行人。然而,当她抬头朝上望去时,只见一片漆黑,仿佛无尽的深渊在吞噬着所有的光线,虽然无法判断他们究竟是从多高的地方掉下来的,但绝对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高度。
从这里攀爬上去,即便是对于她这个经验丰富的攀岩高手来说,也是一项极为艰巨的挑战。她虽是个攀岩高手,但要带领众人一起逃出生天,恐怕是力有不逮。她试图用手机来求救,却发现手机完全没有信号。
席静定了定神,她明白当务之急,是先将失散的同伴找到,并确认他们是否还活着。她最先找到的是波金栗,他躺在席静不远处,双眼紧闭,纹丝不动。席静连忙呼喊他的名字,波金栗轻哼一声,这才悠悠醒转。席静连忙检查他的伤势,发现他左手拇指骨折,肿胀得厉害,但其余部位倒无大碍。
就在席静替波金栗做简单的固定处理时,一阵哀号声突然传来。她立刻循声找去,发现汪敬贤躺在五六米远的地方。他蜷缩着身体,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挨在汪敬贤身边的,是副教授曹仲健。他脸上有些擦伤,但神志还算清醒。席静一一询问了他们的伤势,得知他们除了皮外伤外,并没有受致命伤。可能是他们掉落时,被某些缓冲物阻挡了一下,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不过每个人的衣服都或多或少有所破损,比如波金栗,几乎整条胳膊都赤裸裸地垂在了衣服外,衣服上的袖子已不知去向。
“曲欣妍呢?”汪敬贤发现这位博士生不见了。
他们所在的洞穴内,并没有发现曲欣妍的身影,四人起身寻找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不过奇怪的是,曲欣妍所背负的辎重倒都还在。
波金栗提议继续往前走,因为洞穴只有一个出口,或许是曲欣妍醒来后先行离开了。目前也只剩下这种可能性了,大家对此均无异议。决定之后,他们迅速行动起来,背起地上散落的装备和食物,朝着洞穴深处走去。岩洞向下延伸,仿佛是个深渊,永远走不到底。不过洞穴始终都很宽敞,丝毫没有收拢变窄的趋势,仿佛是特意为他们开辟的一条通道。
“等等!”为首的波金栗忽然停下脚步,大声说道,“这里有一块石碑!”
“石碑?”汪敬贤听到这两个字,登时精神焕发,立刻上前查探。
石碑的表面已是裂纹纵横,上面还爬满了苔藓,显得斑驳且古朴。石碑的底座有一尊巨大的虫怪石雕,其姿态宛如正奋力背负着这块沉重的石碑。不过这石雕略显粗糙,不少地方早已剥落损坏。石碑之上,镌刻着一篇繁复难辨的文字,碑上的文字已经磨损严重,只能勉强辨识。文字的笔画曲折交织,宛如迷宫,显然是古篆之体。
上面刻道:
天地伊始,鸿蒙肇判,炁有清浊,分为二仪,清者上为天,浊者下为地,有虫神名曰磐胡,与天地同生,长有四目,铜头铁额,能食沙石。
磐胡继天而王,有圣德。其时裸虫与鳞毛羽甲杂处,夏巢冬穴,无宫室之制,茹毛饮血,无百谷之食。任其自然,遂其天真。
汪敬贤伸手抚摸着碑上的文字,语音亢奋,整个人散发出狂喜的情绪,颤声道:“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裸虫’应该就是指的人,果然,在他们的神话中,万物都是由虫脱胎变化而来。”
石碑上那繁复难辨的古篆文字,如同某种神秘的召唤,让他们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惊喜。这种强烈的情感冲击,使得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石碑所吸引,唯有这块古老的石碑,才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焦点。石碑上的古篆文字,也预示着这里的西南古文化曾与中原地区的文明有过交流。
欣喜的情绪弥漫开来,而曲欣妍的下落则暂时被他们抛诸脑后。
“滇南虫国果然存在!这就是铁证啊!”汪敬贤用手轻轻拍打着石碑,语气中充满了兴奋,“这趟考察没有白来,我们继续朝前走,我有预感,这洞穴深处,一定有我们需要的证据!有了滇南虫国存在的证据,名扬天下,指日可待!”
从不搭腔的曹仲健此时也附和道:“汉代娄甄的《南异录》曾有‘虫民之国,穴居也’的记载。古人诚不欺我!”
汪敬贤极其兴奋地说道:“不过这里究竟是祭祀的场所还是生活的地方,还不好说,既然能见到这块石碑,绝对还有其他文物等着我们发现!”
与曹仲健和汪敬贤的反应不同,波金栗的注意力仿佛被石碑牢牢吸引,无法移开。他伸手抚摸着石碑,就像石碑对他施加了某种神秘的法术。可以明显感觉出,他对这块古老的石碑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兴趣。
唯有席静没有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这块石碑上,而是试图在这幽暗的洞穴中寻找更多的线索。就在这时,她发现这条洞穴的前方似乎隐藏着一条不易察觉的岔路。
就在其他人围绕在石碑周围,对那繁复难辨的古篆文字发出阵阵惊叹声的同时,席静决定独自走向那条神秘的岔路。她小心翼翼地侧身而入,前进了五六米之后,面前的空间变得豁然开朗。里面竟然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天然洞室。
然而,令席静感到惊愕至极的是,在天然洞室的中间,竟然躺着一个女人。她身上一丝不挂,仰面躺在泥地上,四肢无力地散开。
席静朝那人走去,却又发现了一件极为古怪的事情。
她踩在湿润的泥土上,每一步都会让鞋底凹陷进泥土,从而清晰地留下鞋印。可除此之外,她却没看见其他脚印。
这意味着,在她到来之前,没有人可以靠近洞室中间躺着的人。
席静来到女子身边,赫然发现她正是失踪的女学生曲欣妍!
“曲小姐,你还好吗?”尽管席静内心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竭力朝着曲欣妍大喊,可惜后者并未给她回复。
曲欣妍双眼紧闭,嘴角挂着一丝血迹,更可怕的是,她的头骨凹陷严重。
汪敬贤、曹仲健和波金栗闻声赶来。来到曲欣妍身边后,波金栗迅速将自己贴身的汗衫脱下,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随后,他用手去探曲欣妍的颈部动脉,希望能感受到一丝生命的脉动。席静心里暗暗祈祷这位女学生千万不要出事,但现实却往往残酷无情。
波金栗重重地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对他们道:“曲小姐死了。”
“怎……怎么会这样?”汪敬贤冲着波金栗大喊,他的声音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仿佛这一切都是波金栗的责任。
波金栗并不理会汪敬贤,稍作检查后便宣布,曲欣妍可能是头顶遭遇重击,致使她头骨碎裂而亡。说话间,波金栗将落在曲欣妍尸体边上的石雕拿在手里,仔细研究起来。那石雕的外观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三角形,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只是那蛇头的部位却是一个深深的凹陷,洞口周围布满了一圈尖锐如刃的牙齿,既诡异又令人感到强烈的不适。同时,石雕上明显有着浓稠的血液。那么,这一切都再简单不过了——有人用这块怪虫石雕,狠狠地将曲欣妍的头骨砸碎,导致了她的死亡。
“这究竟是谁干的?!”汪敬贤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质问与不满,仿佛他认定波金栗应该知道些什么。
波金栗的声音冷漠而疏离:“我怎么知道?”
汪敬贤语气坚定地说:“这里除了我们四个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所以,那个杀死曲欣妍的凶手,肯定就在我们四个人之中!”他的结论显得如此肯定,仿佛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然而,波金栗却提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也有可能,这并不是人干的。”
这句话并非波金栗在危言耸听。事实上,曲欣妍的遇害现场确实没有留下任何人为接近的痕迹。无论是凶手在这里直接杀害了她,还是在其他地方杀死后再将尸体移到这里,都不可避免地会留下脚印或其他线索。但现场却异常干净。因此,波金栗的这句话中蕴含的深意,让席静不禁心头一紧,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沉默片刻后,波金栗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或许,我们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地方。”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悔意和不安。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汪敬贤,他怒不可遏,冲着波金栗怒斥道:“你身为我们的向导,本应该负责保护好每一个人的安全,但你却失职了!现在你竟然还编出这种荒谬的鬼话来糊弄我们,企图掩盖真相!我看,杀死小曲的凶手就是你吧!”
波金栗也被激怒了,回嘴道:“汪教授,我一直敬你是位有学识的知识分子,但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种毫无根据、不负责任的话来!你说是我杀死了曲小姐,那么请问,我是如何做到在不留下任何脚印的情况下,隔空杀死她的呢?难道我会法术吗?”
一旁的曹仲健冷笑一声,插嘴道:“这可不一定需要法术。你完全可以把曲欣妍骗到洞室的中央,然后通过精准地抛掷石雕的方法,从远处砸死她啊!我知道在现实中实施起来的难度很大,需要极高的技巧和准确性,但这也是目前唯一能够说得通的手法。”
波金栗气得声音都变了,反问道:“那我又是如何在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情况下,将她的衣服全部脱掉并带走的呢?难道我也是用法术做到的吗?”
曹仲健继续为难他,言辞更加犀利:“说不定是你用花言巧语,将她哄骗到洞室中去的。至于你说了什么,让她自愿脱掉衣服,那我们可就不知道了!”
他这话不仅侮辱了波金栗,还对死者曲欣妍极为不敬。席静在一旁再也忍不住了,破口骂道:“曹仲健,你给我闭嘴!说这种话,你还是不是人?简直不配当一个学者!”
曹仲健似乎更加兴奋,正准备继续发表他的高见,却被汪敬贤及时拦了下来。
汪敬贤沉声道:“关于小曲是谁杀的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在这里讨论到明天,恐怕都讨论不清楚。现在,我们不应该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休止的争论上。我建议大家先把这件事暂时放一放,等我们出去之后立刻报警,让警察来调查这个案子。我相信以现在的刑侦手段,凶手一定跑不了。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现场,不要破坏或污染任何可能的证据。好了,我们现在就一起离开这里吧!”
席静听后有些难以接受:“就让她一直躺在这里吗?我们就这样丢下她不管吗?”
汪敬贤叹了口气,温言说道:“不然呢?难道我们要背着小曲的尸体,继续往山洞里走吗?那样不仅会耽误我们的行程,也会破坏更多的现场证据。我们这次的任务如果能够顺利完成,我相信小曲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她一定会理解我们的决定。”
虽然汪敬贤这番话讲得冠冕堂皇,但却难以掩盖他的私心。在发掘滇南虫国遗迹这个伟大目标之前,任何事都得让道,哪怕是有人为此失去生命。
尽管不情愿,但席静对此也毫无办法。她虽经历过许多次野外探险,但眼见同伴在面前死去,而且是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这还是头一遭。对于她来说,带来的打击可想而知,是非常巨大的。
临走之前,席静听见汪敬贤的背包传来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原来他将砸死曲欣妍的凶器——那座怪虫石雕,偷偷藏进了他的背包,嘴里还不住喃喃自语:
“虫三太子……沙不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