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山洞内光线昏暗而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味,耳边除了我自己的脚步声外,什么都听不见。我小心翼翼地沿着曲折的洞穴蜿蜒前行,心跳随着脚下的回音越来越快。必须承认,我迷路了,徘徊在这如同迷宫般的洞穴之中,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突然间,我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像是某种膜翅震动时发出的声响。
我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怪声开始变得越发响亮,这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我紧张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前方晃动。我凝神细看,那团黑影在我的注目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待它离我足够近时,我惊恐地发现,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昆虫。它的身躯比我要大上好几倍,前后足加起来足足有数十对,张开的膜翅宛如戏曲中武将的靠旗,威风地竖在身后。
它的一对复眼闪烁着幽绿的光芒,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
更让我惊恐的是,它竟然对我说话了。可是,我无法听清楚它在说什么,因为它所使用的语言,已经超出了我理解的范围。那种音调极为奇怪,不像是存在于这个星球上的语调,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像有人潜在水里,用腹腔在说话,低沉而威严。尽管我无法明白它想表达的内容,只能呆呆地看着它。它缓缓地向我逼近,每一步都让我感到地面在颤抖。
我想立刻逃离此地,但双腿却像被钉住了一般,无法动弹。身体仿佛已经无法接受大脑的指令,原来人恐惧到了极点,外表看上去也会显得十分平静。它开始迫近我,我已经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味,那种混沌的语言在耳边渐渐变得模糊,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突然能够听明白它想表达的内容——它是这里的神明,主宰着一切!
就在我即将绝望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陈爝的声音。
“韩晋,醒一醒!”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汗水早已湿透了我的睡衣。我看了一眼挂钟,正值清晨七点。陈爝立在床边,面色显得十分凝重。原来是一场梦啊,我不由松了口气。不知道我发梦时有没有讲梦话,要是说了什么蠢话,恐怕要被陈爝嘲笑好几个月。
“你怎么在这里?”我从床上坐起,揉了揉发酸的眼角。
“别睡了,快起床,出大事了。”陈爝板着脸,不像在开玩笑。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我张望了一圈,发现房间里只有陈爝,“耿书明呢?”
“他死了。”
陈爝的回答过于简短,以至于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谁死了?”我忙追问道,希望是自己耳背。
“耿书明已经死了。”
——外来者死。
我忽然想起了“蛊药婆”的死亡预言。
“怎……怎么会这样?!”我慌了神,不知该说什么。
“大约一小时前,在神木庙中发现了他的尸体,和他伯父一样,中了一弹,当场死亡。不仅如此,耿书明被杀的现场,也是呈密室状态。”
“发现尸体的人是谁?”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一个名叫翁构的苗族青年,这人是田骏豪的小跟班,今早是他负责值守神木庙。他到后发现庙门竟然被人从内闩住,无法推开,于是便起了疑心。翁构小心翼翼地爬上了神木庙的屋顶,借由屋顶的天窗,观察神木庙内部的情况。翁构发现耿书明躺在庙里面,他并没想到这时人已经死了,还以为他在庙里呼呼大睡呢!于是就喊着让他出来。耿书明当然没有反应,气急败坏的翁构就喊来三四个同伴,一起将神木庙的大门撞开,闩木都被撞裂了。进去后发现,耿书明已经没气了,人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你去过现场了吗?”
“没有。是丁瑶告诉我的,她已经过去了,警察正在赶来的路上。田育民正在组织村民保护案发现场。怎么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现场看看。”
我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是机械般地点头。昨天还和我们有说有笑的耿书明,和我在学校羽毛球队并肩作战的同学耿书明,此时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尽管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但我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吊诡的是,他的死亡方式,竟然与他的伯父如出一辙。如此一来,更证明了耿道成的死,不是简单的意外。
不过,此时我的内心还有一个疑问。
“耿书明怎么会跑到神木庙去的?他昨晚应该在蝴蝶庄啊!”
“或许是昨天丁瑶的故事没有震慑到他,不信邪的耿书明就趁着夜色偷偷溜进了神木庙;又或者有人在蝴蝶庄杀死了他,把他的尸体带了过去。目前我们没去看过现场,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臆测而已。不过我更倾向于前一种可能。”陈爝耸了耸肩,“好了,趁警察赶到之前,我们先去神木庙看一看吧!”
和我不同,对于耿书明的死,他似乎没有太多悲伤的情绪。
我顾不上洗脸刷牙,披上外套就和陈爝出了门。
出门前,我们向站在柜台前的欧秀金打了招呼,她让我们节哀,其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她看我们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警惕。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我和陈爝两人一路小跑,赶到神木庙时,发现庙宇四周围了许多村民,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丁瑶面色凝重地把守在门口,不让闲杂人等入内。田骏豪站在她面前骂骂咧咧,似乎对丁瑶的行为十分不满。他身后那群跟班也随之一起叫骂。
见到我们后,丁瑶冲我们招了招手。
“警察还没到,你们要进去看一眼吗?”丁瑶问我们。
“谢谢。”陈爝道。
丁瑶侧过身,让出一条通道,让我和陈爝能进入神木庙内。
田骏豪见状,怒不可遏地说:“他们为什么可以进去?说不定他们就是凶手!”说着就要闯进去。丁瑶立马伸手拦住。不知何故,田骏豪对丁瑶总有几分忌惮,见她如此,也不敢硬闯,虽然嘴上还在叫喊,脚步却不再移动。
刚进屋我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即便早晨的阳光透过屋顶的窗户,斑驳地洒在这满是尘埃的地面上,却也难以驱散这里的压抑感。
供奉“神木”的祭坛前,俯卧着的那具冰冷的尸体,正是耿书明本人。耿书明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也许是头发上沾满了灰尘的缘故,死相显得异常凄惨。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背后,有一摊被鲜血染红的印记。从位置看,应该是被子弹贯穿了肺部。扯开衣服可以看见,此时伤口处的鲜血已经变黑,周围的皮肤因子弹的冲击而血肉模糊。血液在他的背后留下痕迹,仿佛一道干涸的黑色河道。他双手无力地向身体两边伸展,左手握拳,右手手指微微弯曲,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此时,庙外传来了阵阵虫鸣,仿佛是一曲赠予死者的往生咒。
跟随陈爝这些年,这种场面我已经见识过太多太多,导致我现在直面死亡,已经没有从前那种震撼的感觉了。不过对于耿书明这样的老熟人,内心总还是会有些悸动。
敞开的庙门边上有两截闩木,从裂口处可以看出是被暴力折断的。这很符合庙门是被人从外部撞开的描述。在外力的冲击下,这根两寸粗的闩木被折断了。
陈爝站立在由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环顾四周,我的视线也跟随着移动。
整个神木庙内部除了供奉黑木的祭台外,空空如也,根本无法藏人。屋顶窗户的插销也锁着,除了光线外,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有一件事非常奇怪,我发现神木祭坛放置黑木的方形木质底座和香案似乎都被人移动过,被摆成了“八”字形,但夹角很小,不仔细看的话,并不容易发现。青石板上的灰尘,证明了我的观点。此外,我正对祭坛右手边的墙面上,离地一米五左右,有两块相互平行的腐烂痕迹,上前仔细观察,会发现凹面坑坑洼洼,像是被虫蛀过一般,而且这块虫蛀的痕迹高度也一致,十分古怪。(见图 1)
“这是‘告乎’神树的昆虫守护者。”丁瑶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看着墙壁上的蛀痕,对我说道,“你还记得那个关于‘告乎’的神话吗?”
“每当村子遇到困难,神树都会召唤昆虫来帮助村民。”我回答道。
“没错,这或许就是那些‘虫侍’留下的痕迹。”
图 1
也许这话过于荒谬,刚才说完,丁瑶就自己笑了起来。但随后她意识到场合不对,面容顷刻间又恢复了凝重。她告诉我们,这就是被昆虫啃噬过的印记,至于是哪种昆虫,她暂时也无法确定。毕竟在云南,有这种习性的昆虫少说也有上百种。
陈爝伸手抚摸这些坑坑洼洼的蛀痕,随后转过头对我说:“韩晋,张一下嘴。”
我好奇地“啊”了一声,陈爝迅速将抚摸过蛀痕的手指塞进我的嘴里。
“呸!呸!”我连啐两口,愤怒道,“你把什么塞我嘴里了?”
“什么味道?”陈爝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拭手指。
“你有病啊!我会中毒的!”我狠狠地跺脚,气他不把我的健康当回事。
“我问你什么味道?”陈爝只是重复他的问题。
虽然生气,但我还是咂巴了两下嘴,回答道:“好像没有味道。”
随后,我们发现这种蛀痕在屋内多达十几处,非常古怪,每一处,陈爝都细细做了观察。为了防止陈爝再将没洗过的手塞进我的嘴里,我一直紧闭嘴巴,尽量少说话。
我将目光再次落在耿书明身上,发现他握拳的那只手,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闪着亮光。反射的光线将我吸引过去,蹲在了他的遗体边上。
“咦?”
也许是我的疑惑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丁瑶和陈爝都把头凑了过来。
我轻轻掰开手指,找到了闪光的原因——耿书明左手手心里,藏着一枚金光闪闪的虫符徽章,而且正是陈爝遗失的那枚。
“原来在他这里。”陈爝喃喃道。
我看向陈爝,发现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眼神中似有一丝愤慨。
丁瑶对我们说道:“我们最好出去,不要破坏现场。盛队马上就要到了。”
她话刚说完,庙门之外就响起了警笛声。由于通往神木庙的道路太窄且泥泞不堪,无法行车,所以在我们听到警笛声后过了十多分钟,才望见一队身着警察制服的刑警从远处步行而来。为首的人正是我们在视频中见过的盛岳峰队长。
此时我们三人已经退出了神木庙,同村民们一起站在庙外等待。
四周的喧哗声也渐渐安静下来。
“你们都在啊!”盛岳峰走到我们面前,扫视一圈后继续道,“什么都不要说了,都跟我回趟警局吧!”说话间,他身后的刑警与法医轻车熟路地进入了案发现场。毕竟就在几个月前,同样的死亡方式,耿书明的伯父耿道成教授,也以同样的方式在此殒命。当时负责调查此案的,正是同一批刑警。
面对盛岳峰的“邀请”,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就在此时,我瞥见陈爝将一枚金灿灿的虫符徽章,悄悄地塞进了他的口袋里。而那枚徽章,原本应该被耿书明攥在手里才对。
他的动作十分隐蔽,除我之外,没有任何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