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巧妙地隐藏我们的真实意图,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过晌之后,我们这支队伍不得不佯装在村寨中捕捉一些风景的空镜头,以此作为掩护。陈爝没有加入我们,而是在房间里睡觉。在丁瑶的带领下,我们的足迹几乎遍及古朴村落的每一个角落。她不仅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小径,更深知每一处风景背后的故事,给我们的“拍摄”之旅平添了几分探索的乐趣。
然而,在这看似悠闲的漫步中,我却敏锐地察觉到耿书明的心思并未完全沉浸在这份伪装的任务之中,他的眼神偶尔游离,透露出内心的焦虑与不安。据说田骏豪为了确保我们的行动不会触及神木庙,特意动员了村里的几位青年,让他们在神木庙周围轮番值守。这让耿书明很是头疼。
拍摄持续了一个小时后,大家都感觉有些疲劳,我们找了块大岩石坐下歇脚。
我从包里拿出饼干给大家分食。吃的时候,有一些饼干屑掉在地上,当时我并不在意,谁知没过多久,脚下就出现了许多黑色的蚂蚁。它们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不一会儿就聚拢了一大片。蚂蚁们先是围绕着饼干屑转了几圈,仿佛在评估重量和形状。随后,蚂蚁数量越来越多,浩浩荡荡,在饼干屑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圆圈。一些蚂蚁负责用夹住饼干屑的边缘,一些蚂蚁则站在下方,用它们的身体撑起饼干屑。
随着越来越多的蚂蚁加入,饼干屑开始慢慢地移动起来。在搬运的过程中,饼干屑被不断地切割和分配,以便让更多的蚂蚁能够分担重量。蚂蚁们在地上形成一条“黑色长龙”,将背负的食物运往洞穴。过不了几分钟,地上的饼干屑消失了,与其一同消失的是黑色蚂蚁。
泥土上空空如也,仿佛从未存在过什么。
“它们总会把食物隐藏起来。”丁瑶察觉到我在观察蚂蚁,对我说道,“这是它们的天性,也是它们的生存之道,深埋于它们的基因里面。”
“在这点上,人类和蚂蚁很像。”我感慨道。
“我们可不如蚂蚁。人类永远不可能像它们这样同心协力。人类的想法太多了。”
我觉得丁瑶的说法太过悲观:“我不这么认为。世界上那些灿烂的文明,难道不是人类同心协力的结果吗?”
“文明?”丁瑶冷笑道,“难道不是因为谎言吗?”
“文明和谎言,又有什么关系?”我不理解。
“要使人类同心协力去办成一件事,就需要一个理由。于是传说和神话诞生了,而所谓传说和神话就是奴役、操纵人类的谎言罢了。所以我说人类的文明是建立在谎言之上。我们离不开谎言,且迷恋谎言。但蚂蚁不需要传说和神话。”
“那是因为蚂蚁的智能太低。”我反驳道。
“傲慢的人类才这么想,昆虫的‘智能’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坐在一旁的耿书明轻咳两声,打断了我和丁瑶的对话。
“你们聊得太深奥了,能不能换个话题?”他说,“眼下我们没法接近神木庙,就不可能掌握我伯父被害的线索,调查也无法进行。今天田骏豪能找人看守,明天就不能了吗?这样下去,我们可耗不过他。丁瑶,你有没有其他办法?”
“我也没想到田骏豪对这件事反应如此之大。”她叹道。
耿书明沉思片刻,突然有了主意。
“不如我们夜里去神木庙吧?”
“夜里?”我问道,“你是说深夜吗?”
他点点头:“没错,他田骏豪总不见得二十四小时找人在那边守着吧?他们总得睡觉吧?我们夜里偷偷溜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不行。”丁瑶一口拒绝。
“为什么?”耿书明不解。
“神木庙夜里不能进人。”丁瑶吞吞吐吐地说道,似有难言之隐,“这是祖上留下的规矩,即便是刀岗村的村民也不能进入。”
这话从丁瑶口中说出就很奇怪,因为从她以往的表现来看,她并不是那种会相信怪力乱神的人,也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用“祖上留下的规矩”这种说辞,未免太没说服力了。
“是不是有更深层的原因呢?”我看着丁瑶的眼睛问道。
丁瑶略有些尴尬。她扶了一下眼镜框,回答道:“这是规矩。”
“那如果有人不守规矩呢?”
耿书明这句话略有些挑衅的意味。
丁瑶把脸转向他,说道:“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我这个受过科学教育的学者,不应该这么迂腐。可是,我害怕的并不是所谓‘诅咒’或者‘降灾’,而是‘危险’。有时候规矩就是遵从某种规律,规律代表着安全,而破坏规律,则会引发很多不可知的危险。这是我的想法。”
“是不是在伯父被害之前,神木庙还出过其他事?”
丁瑶低下头,放弃挣扎似的点了点头。
在我们不断地追问下,丁瑶才勉为其难地开口,为我们讲述这段令人胆寒的往事。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批热血青年怀揣理想,来到了刀岗村这片土地。其中就有一位名叫许明的男孩。许明人高马大,年轻气盛,也乐于助人,干活总抢在别人之前,所以当地村民都很喜欢他。不过他这人也有缺点,就是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有好奇心固然是好事,但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有一探究竟的欲望,恐怕也会给自己招来很多麻烦。
初到刀岗村,他就听当地村民说起神木庙的传说,心里很是向往。他多次向村民询问神木庙的往事,但村民们也发现这小伙子别有所图,便开始避而不谈,只是告诫他神木庙是刀岗村的圣地,外人最好别轻易前往拜祭,弄不好会适得其反。而他这人的性格就是越不让他做,就偏要做。于是他开始盘算着如何瞒着村民,偷偷前往神木庙一游。
许明胆子极大,从小就不怕鬼,不信邪,走夜路更是家常便饭。当他听说神木庙夜里不允许进入的规矩后,就更来劲了,和几位朋友吹嘘自己一定要在深夜前往神木庙一探究竟。尽管很多人都劝他不要这么做,但他哪里听得进去。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越劝他,他越人来疯。原本无所谓的事,最后倒变得非做不可了。
一天晚上,许明趁着夜色悄悄潜入了神木庙。
至于那天许明在神木庙里经历了什么,恐怕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第二天一早,村民发现许明躺在神木庙的门前,昏迷不醒。神木庙大门洞开,好似一张刚吐出猎物骸骨的深渊巨口。村民将许明带回住处,同时也愤怒地责备他的不敬之举。四天之后,许明才悠悠醒转,但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完全不记得了。
但从那天起,许明言行举止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整日精神恍惚地说着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言语,还在夜里发出惊恐的尖叫,指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怒骂。不仅如此,他还可以一两天不吃一口饭,不喝一口水。村民们虽然同情他的遭遇,但也无法理解他所经历的恐惧。当然,也有人认为许明是为了不干农活,在那儿装疯卖傻。村里的赤脚医生则认为他得了癔症,普通的药物对其症状全然无效,自己也无能为力。过不了多久,许明的健康状况开始变得糟糕。也许是长期不进食导致营养不良,他的身体非常虚弱,走路都变得非常吃力。
终于,在夜闯神木庙的一个月后,许明去世了。而许明的故事,成了刀岗村中一个永恒的谜团,同时也成了一种警示,告诫经过刀岗村的游客,要对这片土地心存敬畏。
丁瑶的故事刚讲完,耿书明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你为了吓唬我现编的吧?”他完全不信。
“信不信随你。”丁瑶也懒得和他解释。
“我看是那个知青本来就有精神病,和神木庙没有半毛钱关系。”
耿书明的话引起了丁瑶的警觉,她察觉到了耿书明话语中隐藏的真实意图。
“你答应过我,来到刀岗村后都听我的安排。这话到底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
连我都听出耿书明的回答十分随意,显然没把当初的承诺当回事。
丁瑶正色道:“如果你违背承诺的话,我就不帮你调查耿教授的案子了。你听明白了吗?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耿书明也看出了丁瑶的不悦,便道:“我知道了,都听你的,好吧。不过你也得帮忙想想办法,田骏豪那帮人天天在神木庙门口站岗,我们怎么办?”
“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丁瑶深吸一口气,随后道,“实在不行,我就去找田育民。”
“对啊,田骏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难道还不把他爹放在眼里吗?”
“你还真说对了。”丁瑶苦笑,“他还真不把他爹放在眼里。从小到大,田骏豪就没一件事如田育民的愿。不过谁让田育民只有一个孩子呢,就算田骏豪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田育民也没得选。”
“你打算怎么说服田育民?”我问丁瑶。
“这得让我回去好好想想。田育民这个人,没有原则,没有道德,只对眼前的利益有兴趣,你和他谈其他的都没用。所以对付他,就得利诱。”丁瑶分析道。
“贿赂他?我们也没钱啊!”耿书明双手往两边一摊。
“哎,具体怎么办,我也没想好。”丁瑶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今天的拍摄任务就到此为止。”
明明什么都没拍。
要是真按我们这种进度拍摄纪录片,恐怕拍摄周期得有个十年以上。
临走前,我发现裤腿上一圈呈灰白色的印迹,于是便弯下腰,用手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耿书明在一旁小声嘟哝道:“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偏要搞得如此复杂。”似在埋怨丁瑶。
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