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甲之妇黄氏,容姿甚丽好,自幼端洁,年未三十而孀居。一日,见一贵介少年挑之,遂避入。俄而少年径入寝榻之前,黄氏且骂且拒。少年笑曰:“吾乃东晚,磐胡孙也,与卿有夙缘,慎无间阻。”即升榻共偶。黄氏见其风仪俊雅,不知是妖魅也,遂与通焉,欢洽之际,无异世人。平晓,东晚自窗中跳出,其行如烟,霍然不见。平居凡有所欲,随心而至,或空中下之。如此数月,黄氏精神怳惚,形如黄叶,日食大枣三枚,以杯水下之,更不进余物。一日晨起,梳妆甚整,命女奴卷帘曰:“窗外一簇蜂蝶来也。”女奴曰:“娘子病狂耶?青天白日,何有此事?”逡巡又曰:“儿化蝶去也。”端坐而卒。
——宋 范樵《菴舍琐语·东晚》
1
第二天起床时已近中午。
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降临刀岗村,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窗户,如同战鼓般轰鸣不绝,雷鸣声生生地将我从甜美的梦境中惊醒。伴随着雨声的节奏,我的心情慢慢平复,眼皮也再次变得沉重。不知不觉中,我又一次沉入了梦乡。至于那场暴雨何时停歇,我全然不知。
陈爝一直在念叨着那枚虫符。这不能怪我,昨夜陪陈爝寻找他丢失的虫符,几乎把房间和行李箱都翻遍了,还是没能找到。起初我以为他误将虫符放在了房间里,但陈爝一口咬定将虫符放置在了外套口袋中。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被人拿了,要么自己掉了。毕竟昨天在村里逛了一圈,还去了神木庙,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待我洗漱完毕,走到一楼时,听见客厅里很是喧闹,走过去一看,发现是来了位客人。
不过,这位“客人”并不是来住店的。这个男人看上去六十来岁,脸庞宽阔而红润,身材微微发福,灰白色的头发往后梳成了大背头,露出的额头上,皱纹显得十分深刻,皮肤可能是因常年的户外劳作而显得黝黑。厅里没见到丁瑶,陈爝和耿书明则和大叔站在一起,而我的出现则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流。
“这位是韩老师,也是摄制组的成员。”欧金秀一把将我拖到大叔面前,向他介绍起我来。当然,大部分职业履历都是耿书明临时“编造”的。
欧秀金指着大叔,向我道:“这位是刀岗村的村主任。”
“哎,什么村主任,我叫田育民,叫我老田就行啦!”田育民向韩晋伸手,“韩先生,欢迎来到刀岗村。”
“您好!”我与他握手。
他的手掌感觉很厚很软,没有老茧。
“您来之前,我正和黄先生和陈先生聊刀岗村的建设呢!刚才说到,村里不少房屋正在进行外立面改造,关于这件事,村民参与积极性很高,因为这里打造好了,变漂亮了,游客会更多,也利于村民自己做点儿生意,提高收入,您说对吧?当然,响应国家保护传统村落的政策,不仅要关注建筑风貌,更要聚焦群众的生活质量。所以,发展特色的经济产业很重要,比如昆虫养殖产业和食品加工产业。”
“昆虫的养殖和食品加工?”我好奇地附和了一句。
“昆虫相关产业的前景还是很广阔的。昆虫富含蛋白质、脂肪、矿物质和维生素等营养成分,其蛋白质含量甚至高于肉类。因此,昆虫产品在营养价值上具有较高的优势,可以作为动物的优质蛋白质来源。”
“动物饲料吗?”
“是啊,比如像三虫粉,就是用蝇蛆、黄粉虫、蝗虫为原料,按科学的配方和比例加工而成的。”田育民越说越起劲,完全停不下来,“不仅仅是动物饲料,具有极高营养价值的昆虫,为什么不能作为人类的常用食物呢?没错,现代人惧怕昆虫,认为昆虫肮脏恶心,这都是心理因素,是一种偏见!其实养殖的昆虫也可以非常卫生,加上高温烹饪,端上餐桌完全没有问题。我最近就打算在刀岗村开一家这样的餐厅,推广属于刀岗村的昆虫餐饮文化——全虫宴。”
食用昆虫这种行为其实并不算罕见,比如我在东北餐厅见过蚕蛹,还在连云港市吃过一种叫“灌云豆丹”的名菜,其实就是用一种大青虫做的。但这种昆虫菜并不算常规菜系,只能说是某个地方的特色。我对有特点的菜肴并不排斥,况且人类食虫的历史也由来已久,我乐于去尝试,但田育民口中的“全虫宴”着实吓到我了。
“刀岗村难道有食虫的传统吗?”陈爝问道。
欧秀金吐了吐舌头。“当然没有。”
用一款高性价比地域美食加一场山洪式的传播来博取流量,提高地方经济,是目前惯用的营销手段。淄博烧烤,天水麻辣烫,都属此类。利用这种手段,加上昆虫餐饮这种极具争议的话题,说不定能赚一波热度,没想到这位村主任还挺有营销头脑的。
“菜单我都拟好了,你们听听合不合胃口?”田育民清了清嗓子,开始报菜名,“酸拌蚂蚁卵、酱拌蟋蟀、油炸桂花蝉、炒肉芽、包烧蜘蛛、姜丝炒王蜂蛹、油炸椰子虫、椒盐竹蛆、清水蚕蛹汤……”
“听下来似乎只有炒肉芽可以入口。”我低声对陈爝道。
“你确定吗?”陈爝坏笑。
“怎么了?”
“所谓肉芽,即腐肉所生之蛆。”
“食蛆?”
想到一团又一团蛆虫在蠕动,我就觉得胃内一阵翻滚。
总觉得田育民口中的全虫宴与其说是美味,似乎猎奇的成分更多一点。不过陈爝也批评了我这种看法。他又引用作家汪曾祺的一句话,说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
田育民讲完他的“商业计划”之后,开始关心我们的“拍摄进度”。
“你们打算先去哪里拍?是想拍风土人情,还先是采访一些对村子比较了解的人?我觉得找一位了解刀岗村的人聊聊比较好。”
我感觉他在毛遂自荐。
耿书明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于是道:“肯定要采访啊,而且必须采访村主任您啊!”
田育民摆了摆手,用力地“唉”了一声:“我不重要啦!”
“村主任谦虚了!”耿书明接着道,“不过我们打算把采访您的段落,放在整个节目最后,这样才能起到点题的作用。之前我们还是先拍拍刀岗村的风景和生态吧!”
上海方言,意为愚弄别人。
论“捣糨糊 ”耿书明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田育民听了之后,满面笑容,看来他对耿书明的提议很是满意。
“对了,田骏豪是不是令郎?”
陈爝这提问让我想起了昨天的冲突。对啊,那个叫田骏豪的家伙,不就是村主任的儿子吗?不过这父子两人气质真的完全不同。
田育民收起笑意,把脸一沉,问道:“臭小子是不是又惹事了?”
陈爝道:“您过虑了。我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没有就好。这臭小子整天给我惹是生非,我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废物!”田育民把脸转向耿书明,“黄导,犬子要是阻碍了你的拍摄任务,尽管来找我,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妈的,天天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事无成!”
“年轻人嘛,都这样。”欧秀金在一旁劝道。
“岁数不小了,再过两年,都三十了!”谈及儿子,田育民愁容满面,和刚才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要是像你家瑶瑶这样有出息就好了。”
“哎,哪有什么出息,一样不让人省心!”
欧秀金装出一副很谦虚的样子,其实脸上的笑容比院子里的花还灿烂。
这时,门口有人呼唤田育民的名字。
田育民对我们道:“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这刀岗村巴掌大的地方,事情也真不少,不论大事小事,都要我来操心。对不住啊,我先告辞了。”
我们纷纷表示理解,并高度肯定了他对刀岗村的贡献,陈爝还浮夸地竖起了大拇指。带着我们虚伪的赞誉,田育民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蝴蝶庄。
田育民离开后,丁瑶才悄悄下楼。
“走了吗?”她站在楼梯边上探头探脑。
“走了!”欧秀金白了她一眼,“每次村主任来你都躲,怎么,你欠他钱啊?”
“不想见这人,反胃。”丁瑶道。
欧秀金不再理她,去了后厨。
丁瑶快步走到我们面前。“田育民说了什么?”
“他说要开一家主打全虫宴的餐厅。”我回答道。
“神经病。”
“我觉得他人还行啊,至少比他儿子强。”
想起田骏豪对我们强横霸道的样子,喜眉笑眼的田育民显得温和多了。
丁瑶冷笑一声,说道:“这个田育民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家是做中药材生意的,不过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些年村里有人得病,也不去他们家抓药了,都去县里的医院看病。田家药材生意变差后,就开始动歪脑筋,一直想着怎么开拓一条新路。田育民当上村主任后,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建设刀岗村上,而是打着建设新农村的旗号,专出一些没有可行性的馊主意。”
我问道:“刀岗村除了他们家,还有别的地方抓药吗?”
丁瑶如实答道:“我外婆也是个药师。全村就我们两家是做药材生意的。”
“怪不得田骏豪处处针对你呢!同行是冤家嘛!”我恍然大悟。
“对了,今天我们去哪里?”耿书明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先和一个了解你伯父案件的人聊聊。”丁瑶道。
“是你口中的好朋友希希吗?”
我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丁瑶却摇了摇头。“她见到你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是谁呢?”我问。
“盛岳峰。”
从丁瑶口中说出的人名,我们完全没有印象。
“盛岳峰是谁?”
“广南县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的大队长。”丁瑶将视线投向耿书明,“也就是负责你伯父案件的刑警。他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丁瑶说完,就手机递给了我。陈爝和耿书明同时把头凑过来一起看。
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一篇网络报道。
报道介绍了这位名叫盛岳峰的刑侦大队大队长,以顽强拼搏的精神和实际行动,勇往直前,破获了一批大案、要案,曾荣立个人二等功一次、个人三等功两次。文章还指出,在盛岳峰的带领下,刑侦队各项业务工作都取得长足进步。
“他在刀岗村?”我对这位警队中的“神探”十分好奇。
“怎么可能。”
“那我们怎么见?”
丁瑶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
“视频聊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