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司机和壮族大哥后,我们三人提着行李,步入了刀岗村。
云雾缭绕的山坡上,一栋栋苗族风格的房屋若隐若现,木质建筑显得十分破败陈旧,能看出时光留下的痕迹,也显出了这座村落的悠久历史。村里人烟稀少,偶尔才能见到几个人。整个村寨弥漫着一种枯败冷落的感觉,在我的印象里,除了河南的弇山村外,很少有村落会给我这种感觉。在这里,偶尔能见到几个少数民族打扮的老人,三五成群坐在路边晒太阳,经过他们身边时,你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随着你移动。你分不清这种目光带着恶意还是好奇。也许像刀岗村这种不常与外界往来的地方,外来人对于他们来说非常新鲜,也非常排斥。
耿书明向一位路过的中年男性村民询问“蝴蝶庄”的所在。那村民指了一个方向,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告诉我们,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五分钟就能到了。我们谢过村民,随后继续往前走。但奇怪的是,那位替我们指路的村民却停下了脚步,我用余光去瞥,发现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我们三人。正如我前文所述,你无法分辨这种凝视是善意还是恶意,因为你从他空洞的眼神中寻找不到任何情绪。
蝴蝶庄是刀岗村仅有的一家民宿,也是我们这些天要长住的地方。说来也巧,这家民宿目前由昆虫学家丁瑶的母亲经营。因刀岗村地理位置荒僻,导航都寻不到,所以蝴蝶庄的生意很一般。偶尔在旅游旺季,会有一些资深旅者来村寨度假,蝴蝶庄才能赚到一点钱。幸好丁瑶一家的主要收入并不仰赖这家民宿。
我们朝村民所指的方向走了五六分钟,果然看见远处有一栋灰砖黑瓦的三层楼建筑,门口的牌匾上题着“蝴蝶庄”三个汉字。蝴蝶庄大门敞开,似在欢迎访客的到来。这家民宿由一座古朴的民居改造而成,既保留着原有的苗寨传统风格,又用现代建筑工艺做了加固。屋外的院子很大,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其中许多植物的种类我都没有见过。
跨入蝴蝶庄大门,里面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
屋内设计简约大方,细腻而精致,却又不失苗疆风味。屋檐上挂着华丽的彩灯,苗绣的窗帘隐隐透着阳光,黑檀木制成的架子上,摆满了苗族传统的工艺品。左侧是供客人休息的区域,长木椅边的茶几上,还摆放着一套茶具。房间的另一边放置着柜台,柜台的台面是一块巨大的实木板,看上去有年头了。
站在柜台后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应该就是这里的老板娘。
老板娘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衫,烫卷的头发盘在头顶,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欢迎房客,甫见我们,一张胖胖的圆脸上便立刻绽开灿烂的笑容。
“您好,我们是丁瑶的朋友……”
耿书明话没讲完,就被这位老板娘把话抢了过去。
“我知道。你们是瑶瑶的朋友,来这里拍纪录片,是吧?”老板娘态度十分热情地对我们说道,“我叫欧秀金,是瑶瑶的妈妈,你们喊我金姐就行。住在我这里,就当自己家,包你们满意,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讲。对了,你们谁是导演?”
耿书明先是一愣,连忙指了指自己。“我……我是导演。”
“导演,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黄书明,叫我小黄就可以了。”
“黄导!”
欧秀金离开柜台,走近耿书明后,一把攥住他的双手,饱含激情地说道:“我们终于把您盼来了!拜托您一定要好好宣传我们美丽的家乡,让更多人知道刀岗村,让更多人来这里旅游,这样我的蝴蝶庄也能很好地经营下去了,您说对吗?”
原来如此。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搞文旅项目,像刀岗村这种偏僻地区,更需要流量和社会的关注度。正如欧秀金所言,刀岗村的文旅产业起来了,作为村里唯一的民宿,蝴蝶庄自然会赚得盆满钵满,难怪她对我们如此热情。
知道事实真相的我内心倒有点愧疚,觉得对不住她。
“我们一定尽力!”耿书明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说实话,我很佩服这种人,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谎,此刻的我只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而陈爝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在厅堂里走来走去,欣赏着架子上的各种工艺品。
欧秀金见耿书明向她做了保证,笑得嘴都咧到腮帮子了,抓着他的手道:“黄导,您和瑶瑶是什么关系?你们不会在谈恋爱吧?”
老板娘的胡言乱语吓得耿书明直摆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不是普通朋友也没关系,金姐我很开明的。你是不是喜欢我女儿?不然你跑这鬼……世外桃源的地方来拍纪录片?”欧秀金拍了拍耿书明的肩膀。
这里人说话都如此直白的吗?
我听了都脸红。
“拍纪录片是因为这里生态好,而且我听丁瑶老师说有许多稀有的昆虫,很有研究和艺术价值。”耿书明声情并茂,说得怕是他自己都要信了。
可能是耿书明态度过于诚恳,欧秀金如川剧变脸似的沉下脸来,用一种与刚才高昂语调完全不同的语气道:“就来拍虫子?”
“令爱是位非常优秀的昆虫学家,能在她的带领下完成拍摄,是我的荣幸。”
生怕欧秀金误会,耿书明的用词越来越官方。
他的回答让欧秀金非常失望,刚才的热情仿佛被一盆水浇灭,整个人立马变得无精打采。她回到柜台后,帮我们办理了入住手续。但即使知道耿书明不是丁瑶的男友,欧秀金还是保持了一位民宿老板娘的职业操守,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是笑容的灿烂程度有所下降,如同晌午的烈阳变为迟暮的夕阳。
我们拿到了自己房间的钥匙,在欧秀金的带领下上了二楼,给我们分配了房间。
与乐悦宾馆相比,蝴蝶庄的房间略显逼仄,每个房间约莫十来平米,一张床就占去大半。不过幸好屋里有独立的卫浴间,不过面积更小,坐便器边上就是淋浴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反正我们来此地也不是为了玩耍,能睡觉就成。
安顿好行李后,我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正好是下午四点。随后,我和陈爝来到耿书明的房间,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我们要先联系上丁瑶。可以说她是整个调查工作的灵魂人物,若不是她在网络上表达了对耿道成被杀案的疑惑,我们根本不可能来到这里。由于房间太小,我和陈爝都坐在床上。按下拨打键后,耿书明将手机贴近耳边,同时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这个行为,可以从侧面反映出他内心的焦虑。可惜信号太差,过了好久才接通。
“她说马上过来,请我们等一等她。”挂了电话,耿书明这才坐下。
“需要多久?”我问道。
“她没说。”耿书明有点心不在焉,“可能几分钟吧。”
我们又等了二十分钟,丁瑶还是没来。耿书明不停地坐下又站起,似乎在担心什么。不过每当我问他时,他又摇摇头不肯说。陈爝气定神闲地躺在床上,将双臂枕在脑后,闭目养神。这与在屋内来回踱步的耿书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耿书明沉不住气,打算再给丁瑶打去电话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耿书明猛地转过身,朝门口冲了过去,陈爝闻声睁开眼睛,我也从床上站起。我们三人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
当我走到门口时,耿书明已经打开了门,所以我能很清楚地看清站在门外的情况。
此时站在门外的是一位身材偏瘦的女子,看上去二十来岁,容貌清秀,留着一头及肩黑发,戴着一副细边眼镜,这让她看上去给人一种知性的感觉。至于她当时穿了什么衣服,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熟悉和讨厌我的读者都知道,此时此刻的我,已经开始心跳加速了。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戴眼镜的女子赧然道,“我是丁瑶,哪位是耿书明先生?”
“我是耿书明。”耿书明将身子侧过来介绍我们,“这两位是韩晋和陈爝。”
陈爝冲丁瑶点头,我却鬼使神差地向丁瑶鞠躬。这大概是条件反射吧。
丁瑶进屋后,顺手将房门关上。随后她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朝外探了探,确定没人后,又将窗户合上。她这一系列行为使我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起来。
或许是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丁瑶身上,让陈爝发现了端倪。于是,陈爝又开始了他不顾场合胡言乱语的老毛病。
“韩晋,你又犯花痴了吗?”
陈爝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一种五十米外都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说道。
他绝对是故意的。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有扩音机,他会更快乐。为了让我下不了台,陈爝可谓煞费苦心。
“你……你别胡说!”我忙对丁瑶解释道,“我朋友就爱乱开玩笑,哈哈,不要在意。”
可丁瑶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似的,转过头对耿书明道:“我妈有没有问你什么事?”
“金姐吗?问了一些,比如我们来这里的目的。”耿书明如实答道。
“你怎么说的?”丁瑶又问。
“拍摄纪录片。”耿书明道。
丁瑶点点头,随后又问道:“你觉得我妈相信吗?”
“我觉得她没理由怀疑啊。”
耿书明说这句话,可能觉得自己身上有导演的气质。倒也不能怪他,陈爝常说,大部分人对自己总是缺乏认识。
丁瑶询问了一圈,认定自己母亲没有怀疑,这才定下心来。她说:“我们调查你大伯命案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我妈知道,否则我就有麻烦了。”
陈爝问丁瑶道:“丁老师,命案发生的时候,你在刀岗村吗?”
丁瑶道:“发现耿教授尸体的时候,我还在昆明的昆虫研究所。”
陈爝又问:“那是谁告诉你现场的情况呢?我的意思是,村民闯入神木庙时,案发现场呈‘密室’状态,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丁瑶沉默了几秒,似是在考虑该不该说出来。也许是被我们远道而来的诚意打动,她还是把真相讲了出来。
“是希希告诉我的。她是我的闺密,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
“我们能不能见她?”陈爝提出了要求。
“恐怕不能。”丁瑶拒绝道,“我向她保证过,这件事不会告诉任何人。”
此时,我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我们的对话。而这通电话,就是川东大学的表妹打来的。没想到她的效率这么快。让我更没想到的是,她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一个令人心里发毛的恐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