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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刀岗村 1

许驰翰者,齐人也。高才博物,好学众经,以为世之富贵,乃须臾耳,故帝征之不出。尝一日,有女郎叩门来谒,姿致娟娟,顾之微笑。许驰翰坐与语。既久,许讶其言讷而色沮,甚有不乐事,因问其故。女以秋波四顾而后问曰:“奴非人,乃虫仙红娘子也。今为一人所苦,祸且将及,非子不能脱我死。”许曰:“然何以脱娘子之祸乎?”红娘子曰:“后二日,愿子为我晨至山上,有一道士自东来者,此所谓祸我者也。道士当斩我首级。子厉声呼曰:‘杀红者死。’言毕,剑当断。道士必易剑又斩,子因又呼之。如是者三,我得完其生矣。必重报,幸无他为虑。”许诺之。后二日,许遂上山。至当午,有一道士自云中下,念咒,红娘子显形,于袖中出宝剑斩之,许即厉声呼:“杀红者死。”言讫,剑断。道士怒,又取剑,即震声呼,剑再断。道士怒甚,乃出剑,呼之如前词,剑又断。道士嗟叹数言而去。

——宋 范樵《菴舍琐语·红阿里》

1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最近我的睡眠质量大不如前,医生说是神经衰弱,夜里很容易醒来。我在黑暗中凝神静听,发现有人在门口的走道里讲话。说话声不算大,但已经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从床上起身,披了一件外套就朝门口走去。离门越近,声音就越清晰。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真的没办法!”听声线感觉是个男的。“如果你要这么做,我也没办法,只能随便你了。”

他的口气听上去很不愉快。

我很好奇他为何不回房间,而是在宾馆的走道里打电话。

“你再逼我,我只能去死了!”

简直可以用暴跳如雷来形容。

我推开房门,探出头去张望。发现离我房门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人我和陈爝都没见过。那个男人见身后有声音,也转过头来,看面相年龄在四十左右。这人披着白色浴袍,目测身高有一米八以上,体格壮实。不过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那油光锃亮的脑门。没错,这个男人头上“寸草不生”,是个标准的大光头。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让我有些害怕。

“不好意思,您能不能小声一点。”

不过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对不起。”他自知理亏,不情不愿地向我道了歉。

听他的语气,倒像我做错了事。

他的手机还是贴在耳边,朝走道的另一头走去。

“请问,您是曹仲健教授吗?”我随口一问。

光头男回过头说:“我是曹仲健,您是哪位?”

“我叫韩晋,是耿书明的大学同学,幸会!”我冲他笑笑,希望能缓解刚才紧张的情绪。说完,我自然地伸出手去,意图以握手这一传统而友好的方式,进一步拉近彼此的距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曹教授却以左手回应了我的右手,这一细微的举动让我微微一愣,但很快我便调整过来,也伸出左手,两人的手在空中轻轻交握。

曹仲健显然对我兴趣不大,冲我点点头,淡淡说了句“久仰”,随后便轻轻放开我的手,转身继续他之前被打断的通话。走道不长,没几步路他就回到了房间。关上门后,宾馆的走道里又恢复了宁静。

对于他这样冷淡的态度,我倒不怎么在意。这种人和事,我遇到过太多。

回到房间后,困意再次袭来。我缓缓走到床边,身体不由自主地沉入柔软的被褥之中,我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那是一种深沉而又略带疲惫的睡眠。

昨日一整天舟车劳顿,我确实是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脆而又略显嘈杂的鸟鸣声穿透了梦境的壁垒,悄悄地在耳边响起。这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回,忽远忽近。

我睁开双眼,感觉眼皮沉重,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重物压过一般,酸痛难忍。明明休息了一个晚上,为什么感觉比睡之前更劳累呢?这种情况并非首次出现,特别是在参与剧烈运动之后,似乎成了我身体的一个固定反应。用陈爝的话来说,这是因为大量的乳酸堆积造成的。

我拿起手机,发现有四个未接来电,除了一个陌生号码,其余都是陈爝打来的。打开微信,发现他给我留言说自己先去楼下餐厅吃饭。

简单而必要的洗漱后,我换上了一件整洁的衬衫,衣物的清新仿佛也为我的精神带来了一丝振奋。我轻轻拍了拍衣角,确认一切妥当后,便步入了宾馆一楼的餐厅。空荡荡的餐厅里只有陈爝和耿书明两个人。他们面对面坐着,桌上放着两只空碗,看来早已用餐完毕。耿书明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他迅速从椅子上站起身,对我道:“昨天睡得好吗?”

还没等我说话,陈爝就抢先道:“肯定睡得好啊。这家伙一沾枕头就能打呼,就算户外打雷也不会吵醒他的。”

不损我两句,他可能会死。

我不理会陈爝,对耿书明说:“昨晚睡得很香,估计是太累了。”

“休息好最重要,今天我们就要去刀岗村了。从这儿过去,估计得四五十公里路程。总之先吃饭吧!”耿书明替我搬来一张椅子,“你要吃点什么?”

“你们吃得是什么?”我好奇地望了一眼桌上的空碗。

“米线。你要不要?”耿书明问我。

纠结半天,最后我也要了一碗和他们一样的米线。

用餐时耿书明也没闲着,不停和我们讨论进入刀岗村后的调查计划。首先,作为案发现场的神木庙一定会去,但要掩人耳目才行。耿道成的案子发生后,当地村民对外来者都保持着警惕,直接说调查案件,一定会遭遇许多阻拦,必须有个幌子。

“我打算冒充导演,以拍纪录片为借口,潜入刀岗村,暗暗调查大伯的案件。”

“纪录片?”我惊得放下了筷子,“难不成你还带了摄像机?”

“小型的手持摄像机,体积也不大,可以回放录像,这样对我们调查是很有帮助的。不过还要委屈你和陈教授,伪装成我的助手。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他疯了。

“很不错。”我嘴上附和道,“你怎么会想到用这种办法?”

“你还记得丁瑶吗?”耿书明问我。

“中国农业大学的昆虫学家?”我当然记得。

“对,这个办法就是她想出来的。她是刀岗村人,对当地村民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如果是拍摄纪录片,那么大家就会放松警惕,使我们的调查工作顺利进行。”

“那你还得用化名吧?”

不然一听他也姓“耿”,岂不立刻露馅?

“当然!我现在的名字叫黄书明。”耿书明似乎对自己的化名非常得意。

“黄书……明?”我喃喃道。

“怎么样?”

“是个好名字!”陈爝在边上拍手,“很有艺术家的气质。”

“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如果他们上网一查,发现根本没有这号导演呢?”我还是放心不下,可能和我性格有关,对撒谎的事总是惴惴不安。

“放心啦,我扮演的又不是知名大导演,网上查不到信息也很正常吧?”

看他的样子是完全不怕被人拆穿。

“那身份证登记呢?”

“我们是以丁瑶朋友的身份入住,所以没有关系啦!”

耿书明可以毫无愧疚地做一些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哪怕这件事在公众眼中并不那么“正确”。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在这点上,他和陈爝倒是很像。

“汪教授他们已经出发了吗?”我这才想起来考察团的事。

“天还没亮他们就出发了,我只是迷迷糊糊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波金栗把车也开走了,我又在这里租了一辆,下午让司机把我们送去刀岗村。”

“他们打算考察多久?”

“因为高谦平教授留下的地图标记出了十分准确的地点,所以我相信他们找到那里并不难。这次行动也非考古发掘行为,仅仅是考察而已,只要发现遗迹就返回广南县,随后才会向上级通报。这次是个人行为,如果擅自发掘的话是不合规矩的!”

我理解耿书明的意思。汪教授率领赤山考察队的行为,和我们刀岗村调查队的行为,倒是有几分相似。

吃完午饭,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趁着空闲,我给在川东大学就读的表妹发去一条微信,大致内容就是询问一下她知不知道汪敬贤这号人物,以及他在学校里知名与否。对于表妹能否给予我重要的信息,说实话,我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消息发完后,我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下午两点左右,我们在乐悦宾馆门口集合。我和陈爝的行李不多,耿书明则提了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身上还背了个双肩包,看上去无比滑稽。我猜里面摄影设备占了大多数。等了几分钟,一辆白色比亚迪六人座商务车停到宾馆门前,我和陈爝一起帮忙把耿书明的行李搬上车。比亚迪的司机是广南县本地人,很是沉默的一个人。在旅行中我最爱这样的司机,话不多,也不打扰你。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的天气并不太好,湿润的空气里总有一层雾气,像是给整个世界加了一层诡异的滤镜。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驶入了一大片雾区。商务车在广那高速上快速行驶,两边的近景不停往后倒退,远处静谧的群山峰峦叠嶂,在薄纱般雾气环绕下影影绰绰,如同一卷充满鬼魅色彩的水墨画。厚实的云层与浓稠的雾气屏蔽了午阳,乏力的光线让远处的世界都变得灰暗起来。

在经过了一段杳无人烟的地区后,公路边上开始出现田地,旷野上也开始出现稀稀拉拉的简陋土坯房。这些土坯房和茅草屋可能是让村民们轮流值守,以保护庄稼时暂住的。偶尔也能看见有一两个少数民族打扮的人在旷野上漫步。渐渐地,出现在公路两侧的房子越来越现代,新造的三层小楼也越来越密,最后汇成了大片的聚落。半小时后,我们把车开进了旧莫乡的一处村寨。显然这位住在县城的司机也对刀岗村非常陌生,他询问了好几个当地的村民,终于找到一位热心的壮族村民愿意带我们前往刀岗村。

根据他的指示,走大路到不了刀岗村,必须从村子南面一条破败的山间小路走才行。泥泞崎岖的山路让司机望而却步,如果不是耿书明表示自己可以加钱,恐怕这位司机早就打退堂鼓了。在那位壮族村民的指引下,商务车沿着小路朝南驶去。从副驾驶的视角向前望去,迎面而来的就是远处那巍峨的群山,冲着我们张牙舞爪。

离开村寨后四下又变得异常安静,唯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山间回响。与高速公路不同,山间小路所展现的是山林的另一种面貌。两边的植被非常茂密,叶子与枝丫密密丛丛,我们仿佛坠入了一片深绿色的植物迷宫。这条望不到尽头的泥泞小路,好像是在指引我们走向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在这片植物迷宫内,竖立着陡峭的岩壁悬崖,旅者若不小心,掉下来就会粉身碎骨。随着海拔变高,我们离雾云也越来越近。被灌木丛包裹全身的山峰在雾云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重重的树影、虬结的藤蔓、厚厚的苔藓,给人一种宁静而神秘的感觉,让人仿佛置身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世界。

商务车在林间小路又行驶了十来分钟,我最先注意到的是路边开垦出的土地和散养的家畜,山间则盘旋着如阶梯般的梯田,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偶尔,几只散养的家畜悠闲地漫步其间,为这幅田园画卷添上了几分生机与和谐。不久,一座被群山温柔环抱的古朴村寨悄然出现在我们眼前,那便是传说中的刀岗村。村寨的轮廓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若隐若现,宛如世外桃源般宁静而神秘。

司机稳稳地将车停靠在村寨入口,完成了他此行的使命。我们一行人带着对未知的好奇缓缓下车。临走前,热情带路的壮族大哥与耿书明依依不舍地告别,两人互加微信。耿书明对壮族大哥的帮助表示了深深的感激,言辞间满是真诚与敬意。而壮族大哥则显得非常朴实,他认为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得如此重谢,挥手间便随司机踏上了归途,那份豁达与豪爽令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