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向老队长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也感觉这个细节很有意思。他走到白板前面，轻轻擦掉了“财杀”两个字。
邱楚义追问道：“王队，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队长转头，解释道：“在之前对凶手作案动机的分析中，考虑到周鑫洁和岳松庭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庭也不富裕，我们暂时排除了财杀的可能，最后将作案动机归结为随机性作案。凶手可能由于某种突发原因或矛盾杀害了二人，在抛尸之后，他们也处理了二人的行李。现在结合张苗提到的这条线索，当时的两人手上是戴着手表的，在尸骨上并未找到。有两种可能，其一，作案之后，凶手取走了他们的手表；其二，作案之后，凶手并未取走手表，手表被遗落在井下。”
我补充道：“当时赵法医下井对尸骨进行了整理和运送，他还对井下环境进行了勘查，并没有发现手表。”
老队长点头道：“基本可以确定是第一种可能，凶手在作案后，取走了二人手腕上的手表。”
邱楚义连忙说：“还有岳松庭西裤上消失的腰带。”
老队长颇为欣慰地看着邱楚义，说：“没错，如果凶手摘走了二人的手表，自然能抽走岳松庭的腰带。”
我继续道：“所以，您觉得从摘走手表、抽走腰带等细节分析，导致凶手作案的动机是见财起意。”
老队长若有所思地问我道：“还记得过去齐春力和徐美珍的案子吗？在案件最初，发现王金尉尸体时，我们就凶手的杀人动机进行过分析，你曾经说，王金尉不是什么有钱人，他就是一个普通农民工，凶手不可能因财杀人。当时，我对你说过什么？”
我一怔，而后答道：“您说，对他们来说，当他们需要钱的时候，别说几百块、几十块了，哪怕是几块钱都好。”
老队长微微颔首道：“虽然在我们眼中，周鑫洁和岳松庭不是什么有钱人，但在那一刻的凶手眼中，他们二人手上精致的手表和腰间闪光的腰带，都表明他们是有钱人。在凶手看来，周鑫洁和岳松庭在大城市工作生活，生活光鲜亮丽，人人艳羡，甚至他们的行李箱里可能装满了钱。”
虽然我们的分析头头是道，但就目前的走访调查来看，仍旧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对象。凶手可能在我们走访的那些周家亲友和周鑫洁的同学之中，隐藏在人群里，阴鸷地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凶手也可能已经离开了村子，去了镇上，去了县里，甚至去了市里，他根本不知道尸骨被发现了，更不知道警方介入了调查。
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失落地问：“如果一直没有关键性的线索出现呢，案子是不是就永远不能侦破了？”
老队长点头道：“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的。”
邱楚义反问道：“那案子就成了悬案了？”
老队长拍了拍邱楚义的脑袋，说：“很多时候，并不是你努力寻找了，追查了，案子就一定可以侦破。即便是神探，也不可能做到百案百破，我们能接受案件侦破，也要接受案件成为悬案。”
曾经，年轻气盛的我和邱楚义信誓旦旦要侦破每一个案子，将凶手绳之以法，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若干年后，我逐渐理解了王队话中的含义，那并不是无奈之举，也不是消极怠惰，而是一种认清现实之后的从容面对。
次日一早，我和邱楚义刚下楼走进办公室，老队长就起身招呼我们去吃早饭。出了楼门口，我和邱楚义习惯性地往食堂的方向走，老队长却叫住我们，说是去外面吃点好的。
坐在街口的早餐店里，邱楚义一边吃着肉夹馍，一边感叹：“早餐还是要吃肉夹馍，又香又扛饿。”
老队长将面前的肉夹馍推向了我和邱楚义，说：“吃吧，吃完了，你们陪我去一个地方。”
邱楚义狐疑地看向老队长，问：“王队，您想去哪里？”
老队长咬了一口肉夹馍，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老队长所说的地方竟然是发现尸骨的那口废井。
看到车上的三角支架、救援绳等物品，我不禁追问：“王队，您想重新下井？”
老队长点头道：“现在，案子没什么进展，该走访的人都走访了，该核实的情况也都核实了。既然我们从人员轨迹上找不到突破口，不如重回抛尸现场看看，或许会有新的发现呢！”
邱楚义不解道：“当时赵法医在整理和运送尸骨时，已经勘查过了。”
老队长侧眼看向邱楚义，说：“就是因为赵法医勘查过了，我们才有必要重新勘查。”
邱楚义仍旧不解地问：“您不相信赵法医？”
老队长摇了摇头，说：“恰恰相反，我非常相信赵法医，他是优秀的法医，有敏锐的观察力，对他的勘查，我绝对放心。可正是这种放心，会让我们有所忽视。”
我看向了老队长，他继续道：“人的观察能力是有限的，对很多细碎细节的感受程度也不一样。有时候，一个东西就放在他的眼前，他感觉没什么意义，在你看来却有新的价值。”
接着，老队长又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口废井，说：“别说赵法医了，即便是我这样的老警察，勘查过的现场成百上千，也不敢打包票可以一次性找出抛尸现场的所有线索。”
随后，我和邱楚义将救援支架支好，然后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
我对邱楚义说：“来吧，下井吧。”
邱楚义后退两步，撇嘴道：“为什么不是你？”
老队长笑了笑，说：“我和大通轮流下井，邱子，你和我，或者你和大通负责稳固救援支架，接收井下信息。一旦有突发或者特殊情况，一定要及时做出应对。”
老队长简单安排后，便首先下井了。
在将老队长逐渐送入井内的过程中，邱楚义抱怨道：“李广通，你到底有没有使劲？”
我反驳道：“我没使劲？我看是你没使劲吧！”
邱楚义气喘吁吁地说：“我已经用尽全力了。”
我继续道：“你吃了这么多肉夹馍，都吃到狗肚子里了吗！”
紧接着，我们接收到了老队长的信号，确定他已达到井底。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和邱楚义忍不住坐了下来，说：“完了，两个肉夹馍已经消耗完了……”
那一刻，风从旷野深处吹来，掠过我的后脊，掠过废井上空，又吹向了另一片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