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童一闻此言,故意装做愁苦之容,站起身来,假作啼哭声,拜伏于地,道:“岳父大人,你还不知先父的凶信吗?”侯鸾道:“你且站起来讲。”喜童站起身来说道:“告禀岳丈大人,先君升在京未久,因圣上命陈东初年伯征伐胡虏,冯度修年伯参赞军机,那时,先君位列台垣,岂肯袖手旁观,因此出班保奏。那时冒触龙颜,把先君斩首,又行文到常州捉拿家眷。因此,小婿逃走在外,今日投奔在岳丈面前,看先君同年亲谊面上,容小婿一身,足感岳父大人再造之恩也。”
侯鸾把脸一变道:“原来如此。莫怪老夫说,你那父亲也太固执了些。如今做官的,都要逢迎上司,结交当道,方可有个官做,创立万顷良田家业。不然,这十年寒窗,晨昏苦读,为什么?他屡屡要讲什么忠臣,如今连头都做掉了。”假公子又哭道:“先君在日,多有得罪,岳父只念小婿四海飘零,没家投奔,救一救落难之人。”侯鸾道:“只是我的官卑职微,如何容得你下?”假公子道:“既是岳父不肯收留,小婿只得再往别处去。”
侯鸾又道:“你也说得干净。你是钦犯之子,我的女儿怎肯做叛党的媳妇?这是万耳万目都知道的你是我的女婿,今日又是满衙门的吏役看见你到我衙中来的,若是上司知道,行文要钦犯之子,那时,老夫把什么人给他?非是我没情,不看同年份上,却也是你命当如此。”假公子又道:“岳父,你把小婿是怎么样处置?”侯鸾道:“你哭也无益的,老夫也不用刑处治,将你解往京中,交给相爷,听相爷发落。无怪老夫,倒是你父带累于你的。”
即刻传那衙役,把假公子拿下。侯鸾吩咐道:“是钦犯之子,好生看守,要解京请赏的。”一个标了监牌,众衙役上前,把假公子上了刑具,押出来收监。不知喜童进监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上第十回梅公子仪征投亲侯知县罪加假婿
词云:
人害非假,果逢其凶,主仆投亲身避难,岂知监禁狱牢中。前修有定,难脱罗笼,皇天不负忠良后,得会风云上九重。
诗曰:
慈命投亲到异乡,岂知落魄更凄惶。
店家说出抽肠话,替主情甘狱底亡。
话说假公子上了刑具出来不提。单言梅公子在墙壁下等候,等得不耐烦,走进仪门,抬头一看,只见众衙役把喜童锁着,带往西监去了。公子到了监门首,衙役们开监门收钦犯。梅公子不知是何缘故,心中一苦,眼中掉下泪来,又不敢上前。只见喜童把头回转来,向着公子丢了一个眼色,必是叫他速速走的意思,他却不知道,还痴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众人把喜童带到监中。这喜童一入监门,就把砒霜取出来,放口中一吞。
那砒霜入腹,寸肠俱断,站立不稳,一交跌倒在地,顿时七窍流血。牢中禁子一把挽扶,喜童气绝身亡。禁子撒手一推,只得着牢头出来禀知侯鸾道:“钦犯进牢服毒死了。”侯鸾听说,把禁子、狱卒每人各责了四十大板,又吩咐道:“此犯已故,不必言着他是钦犯,只说是本县处死了不法的家人。”又吩咐了一番不提。
且言狱卒受责,领谕出来,只得上了店市,买了一口棺材,传脚夫抬至监旁,将喜童拖出牢洞,装入棺材。公子如同滚油煎心,自己悲伤,想道:“先前喜童在药店门口,莫非买毒药?”
正在思想之间,只见脚夫把棺材一直抬往北门去了。梅公子也不管高低,跟着就跑。出了城门,见抬棺材的歇下,把地方土工传了来,挖开坑儿,把棺材安葬,各人散去。
梅公子走到坟前,双膝跪下,拜倒在地,放声大哭道:“贤弟呀!愚兄自幼与你同窗共读,寸步不离,却不知贤弟有这一片忠心。只望与你同患同难,异日成名,补报贤弟相携之力,岂知今日遇着我个人面兽心的岳父,遭这等恶死。这是我梅良玉死之该当,贤弟不当受此惨变。我以店主之言,不过虚假谣词,贤弟就有这等慧心,便先安排了替主之心肠呀!想我梅良玉日后没有寸进便罢,若有些许荣耀,必将贤弟修墓追荐。我与贤弟虽是异姓,倘日后我有子孙,必须情愿继贤弟宗支。”梅公子在坟上磕了个头,哭一声,却是旷野地方主人哭仆,真是铁石之人闻也断肠。
于是,起来记认坟墓的踪迹,见坟左首有一座土地庙,路旁又有一支双丫叉的榆树为记。看罢,拜罢,又哭了一会,心中乱如麻一般,又无伴侣,又不敢回店去拿行李,低着头往大路向东而走。见前面已抵河边,又痴呆呆望了一望,只见一座城楼。心中想道:“此楼定是东门。”走到跟前,只见一只划船,飞棹来了。那舱中坐着两个老者,那船家就摇拢岸来,便问道:“朋友,你上扬州就随我的船,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