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一见貌如花,便欲谋伊到我家。
即与潘生糖伴蜜,金银出入锦添花。
双双共往瓜州去,刻刻单怀谋害他。
西关渡口推下水,几棒当头竟似蛙。
犹氏道:“西关渡口,乃前夫死的地方。你敢是用此计谋他?”陈彩笑道:“却不道怎的。”犹氏道:“你原来用计谋死他,方能娶我。这也是你爱我,方使其然。”将诗儿折好了,放入袖里,往外边便走。陈彩说:“地上湿渌渌的,那里去?”犹氏说:“我为你也有一段用心处,我去拿来你看,方见我心。”陈彩说:“且慢着,何苦这般湿地上走。”犹氏大步走出了大门,喊叫:“陈彩谋我丈夫性命,娶我为妾,方纔写出亲笔情由,潘家儿子快来!”潘槐、潘杨听见是母亲叫响,一见没命的跑将过来,哄了众百姓聚看。犹氏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陈彩两个儿子、两房媳妇,来扯犹氏进门,陈彩亦出来扯。潘槐、潘杨把陈彩便打。犹氏道:“不可打,此乃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随我往州内告来。”众邻女那劝得住。
恰好州官坐轿进衙门来。犹氏母子叫屈,州官魏爷分付带进来。犹氏将陈彩八句蛙诗,把十八年前情由诉上。州官大怒,登时把陈彩拿到,无半语推辞,一一招认。魏爷把陈彩重责三十板,立拟典刑,实时申文上司。犹氏并二子槐、杨,讨保候解两院。
是日,州衙前看者,何止数千人。皆言:此妇原在潘家贫苦,绩麻度日。今在陈家有万金巨富,驱奴使婢,先作妾而后作正,已是十八年了,生子生孙,恩情已笃。今竟呈之公庭,必令偿前夫之命,真可谓女流中节侠,行出乎流俗者也。
过了月余,两院到案已毕,将陈彩明正典刑已定。彩托禁子叫犹氏并二子到狱中嘱付。犹氏不肯去见,祇使二子往见之。彩嘱二子传命曰:“我偿潘璘之命已定矣。你母怨已酬,结发之恩已报,何惜见我一面。我有后事,欲以付托。”
二子回家见母,将前事悉言。犹氏道:“与他恩义绝矣,有何颜见我。”决然不去。二子入狱,将母之言说与父知。彩大怒曰:“我在狱中受尽苦楚,不日处决矣。他到我家,受享富贵,问他还是潘家物乎,陈家物乎?”二子到家,以父言传母。犹氏曰:“我在你父家一十八年。恩非不深,祇不知他机谋太狠,今已泄出前情,则尔父是我仇人,义当绝矣。你二人是我骨血,天性之恩,安忍割舍?你父不说富贵是他家的,我之意已欲潘家去矣。今既如此说,我意已决。祇当你母亲死了。勿复念也。”
二子跪曰:“母亲为前夫报仇,正合大义。我父情真罪当,不必言矣。望母勿起去心,须念我兄弟年幼,全赖母亲教育。”说罢一齐哭将起来,两个媳妇苦苦相留。犹氏不听,登时即请陈彩亲族,将家业并首饰衣服,一一交付明白,空身回到潘家。仍旧绩麻,甘处淡薄,人皆服其高义。后潘璘二子,尽心生理,时运一来,亦发万金。潘玉夫妻寿年九十,犹氏亦至古稀,子孙奕叶。羡潘璘之有妻,仇终得报;叹陈彩之奸谋,祸反及身。正是:
祸本无门,惟人自招。作善福来,作恶祸到。
总评:
切笑世人,每以恩情二字与仇怨二字分看。余独以为,此四字正当互观,何也?夫陈彩一见潘璘之妻,从此一种恋恋之情,便生出许多绵绵之恩。及至西美渡口,结成莫大之仇。是自买物之时,已种西关之怨矣。及其计就谋成,鱼水之欢,何如其恩也。复至荷亭之戏,棒打之欢,恨不能合二身为一身之语,夫妇恩情,至此极矣。抑孰知情之极,怨始露,仇始雪,而西关之怨又从极乐处报。孰谓恩情非仇怨乎?孰谓仇怨非恩情乎?虽然孟子云:“有伊尹之志则可。”使潘璘之妻,恋富贵而忘贫贱,贪新情舍旧好。则两棍当头之语,虽露而报仇之念,未必如此其坚也。此回小说,当作一卷之首,可以惊人,亦足以风世。妙妙。
第八回铁念三激怒诛淫妇
自古奸难下手,易因淫妇来偷。见人得意便来兜,倒把巧言相诱。
含笑秋波频转,几番欲去回留。对人便整玉搔头,都是偷郎情窦。
且说东阳县中一人姓崔,名唤福来,年已五十,家中独自过活。其年浙江发去老弱民兵,招募选补。崔福来闻知这个消息,一肩儿挑了家私,竟到杭城投下宿店,到营中打听。报了花名,试了气力,免不得衙门使费了些长例,收录在营。操三歇五,做了个长官,倒也一身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