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祇一日,到了永嘉。进得城来,已是上更时分。投了酒肆,吃了酒饭,睡到天色微明。抱了小儿竟至朱家门首,轻轻放下,他实时避去。祇见朱家开门,正是朱吉往街上来,听得小儿哭响,连忙回头,一个三四岁的娃子哭响。朱吉一见,吃了一惊,往下一看,那娃子面貌,竟与亡过的公子容颜一般。又见胸前衣带上缚着一封书,上写温州府永嘉县朱府管家开拆。朱吉想道:“不知甚么原故。”
正在那里思量,不想朱尚书已告致仕,归家半年多了。终日为着无有子孙,十分烦恼。其夜三更时分,他与夫人皆得一梦,梦见道明儿子说与爹娘:“不须烦恼,你的孙子今日到了。”醒来,夫妻二人正在说梦,两下一般言语。祇见朱吉抱了娃儿进内,传与王尚书小姐得知。那公子妻房听见,慌忙传与公婆。老两口儿都在堂上,先把娃儿一看,两老人家见他面貌,俨如儿子一般,暗暗称奇,就把字儿拆开。见一枝金挖耳,媳妇上前认道:“此挖耳乃媳妇之物,上面有字,四年前丈夫取去挖耳,遂戴于髻上,后来媳妇取讨,云已被伍家莲姑要了。缘何在此,书中必有缘故。快将书看。”上写着:“
君家公子逞豪强,奸淫人妻入洞房。
幸尔朱门生饿殍,阴功培植可绵长。
后又写,此子生于嘉靖三十二年,癸丑岁,正月十七日卯时,其间事故,问朱吉悉知。”朱吉便道:“是了。小公子是伍家妻子所生,实大公子亲骨肉也。”众人齐问,把那年汲水情由,后来谋害之事,一一说知。媳妇道:“向来无处寻获,想他必有人在此,快着人四下跟寻,送官究罪。”朱尚书道:“不可,当日这事,乃是不肖子自取其祸。况人之生死,亦是未生之前注定,岂能改易。如今蒙他送还此子,极大恩德。遇着不明之人,恨已入骨,早早送命死矣。况寄来诗上,还劝积阴功培植,岂可恩将仇报乎。今日我们正是不幸中之幸,无孙竟有孙。”实时分付管家,把娃儿沐浴更衣,接取诸亲,各自齐来吃酒,悉道其详,就席上取名朱再辉。尚书自此放生戒杀,斋僧布施,修桥砌路,爱老施贫,装修佛像,贵籴贱祟,饶租免利,持斋念佛,惜字敬书,一应家人,不许生事害人,足迹不履公门。极恶一个人家,竟变为清凉世界。王小姐一心看管再辉,直至二十一岁进学,其年万历癸酉,登了乡榜。次年甲戌,中了进士。后来知觉伍家莲姑是他母亲,差人遍处寻访,竟无踪迹。伍氏兄弟已极富矣。子侄进了学,俱昌隆于后。在朱氏日行阴德,再辉贵矣;在莲姑存心还子,不绝朱氏之后,伍氏富矣。岂非天之不错乎。
总评:
井边乍见村姑,席上便思眠妇。豪奴一说,愚懦便从,喜巧妇谋成百金,令亲夫远避千里。伍云鬼计,胜比神谋。朱子蒙凶,惨于国法。百金买得千金子,一世传流万世宗。莲姑一片仁心,天意十分厚报。朱门日行阴德,子孙世代昌隆。
第二十二回黄焕之慕色受官刑
《吴歌.咏尼僧》:
尼姑生来头皮光,
拖了和尚夜夜忙。
三个光头好似师弟师兄拜师父,
祇是铙钹缘何在里床。
元朝杭州临平镇上,有一尼姑梵林,曰明因寺。层峦耸翠,烟雾横斜,飞阁流丹,琉璃鳞次,幢幢飘舞,宝盖飞扬。瓶插山花,炉焚降檀,正是:
琪树行行开白社,香云蔼蔼透青香。
寺中一个老尼,年三十二岁,法名本空。有一少尼,年二十四岁,法名玄空。其年万历已丑岁,有一宦家,姓田,住于长安,因事被逮。小姐年方二八,因而避入明因寺,投师受戒,法名性空。本空见他性格幽闲,态度清雅,况几席间自多吟咏,丰姿异常,使彼为知客。但是宦家夫人小姐到寺烧香随喜,都是知客陪伴。此寺向灵,游客光棍因而生事,本空具呈本府,求禁游客。太守将宋朝仁烈皇后手书三十二字,与尼贴于本寺云:
众生自度,佛不能度,欲正其心,先诚其意。
无视无听,抱神以静,罪从心生,还从心灭。
于是门禁甚严,人罕得进。惟每年六月十九日,观音成道良辰。是日,大开寺门,二三女尼集于殿上诵经,人可直抵寝室。
次年庚寅六月十九,满镇男女集聚在寺。但见知客颜色殊丽,体态妖烧,见者无不啧啧垂涎。适值镇上典当铺内,徽州黄廷者,名金色,字焕之,乃当中银主。美貌少年,俊雅超群,慷慨风流,美哉蕴藉。因慕西湖山水,在临平镇上当中读书,便往西湖游玩。也不期十九日观音胜会,他闻知即往随喜一番。